看看現下這頹廢惶恐的末世景象,誰能說一句“孝順”呢?
陽光從李渃元的身後升起,傾斜的沉黃色将她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在地面上投下一抹巨大的陰影。
……
早朝上,李渃元着重提及剛剛上任城防總監事的沈逆。
且将城防工程提到工部所有工程首位,讓工部尚書好好配合沈逆,所有資源優先配給城防。
長安城的城防率先搭建,技術成熟之後再拓展到洛陽等重鎮要地。
李渃元給足了沈逆臉面,面上看似重用她,其實是将壓力全部壓在她身上。
沈逆心知肚明,但城防必然是要建的。
不然,黑魔方一旦死灰複燃入侵京師,生靈塗炭的場面不得讓邊燼心碎?
城防工事不僅得做,整體規劃方案還得重做。
早朝之後,沈逆單獨留在含華殿,跟李渃元說了要重做城防的計劃。
先前制定的城防功能可以保留,但遠遠不夠。
沈逆打算在現有基礎上增加更多的功能。
城牆頂端架設防禦炮台,智能追蹤系統能精準鎖定上至五十丈,下至二十丈所有試圖靠近長安城的危險元素。
牆面上以蜂窩形狀裝配動态修複點,一旦受到攻擊,城牆能夠快速自我修複,同時發出危機等級警報。
防護牆地基還得往更深的地方挖,深入地下數丈,與長安城内的主機網絡相連,構成龐大的信息樞紐,讓信息傳遞和權限關啟都能更加高效。
遭受極端危機時,還能一鍵開啟靜默模式。
靜默模式之下,防護牆上下将延伸出弧形防護層。防護層能在一盞茶的工夫裡上下相扣,長安城會變成一個無法進入,也不能出港的巨型金屬球。
這些都隻是一期工程要實現的基礎功能。
她見識過黑魔方的恐怖的力量,若是城防工程按照她現在的設計,也隻能在黑魔方出現的初期,給予一點預警和脆弱的自求。
她猶記還在燕落時,老邁的先知在死之前留下的話——
人類在黑魔方面前,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祈禱。
祈禱死的時候,不要太痛苦。
黑魔方已經被沈逆暫時消滅在燕落。
可所有人都知道,沈逆帶給帝國的不是永遠的太平,而是一時喘息,以及有時間豎起抵擋下次噩夢來臨時那面孱弱的盾。
所以,防護牆必須得持續升級。
持續升級的前提是最尖端的技術和資源得由沈逆調動,工部那點東西根本不夠。
沈逆直接向天子要帝國最高研發署的權限。
李渃元有點犯難。
“沈卿,最高研發署内是帝國機密,連朕都不可随便前往,想要開通權限……可能不太容易。”
李渃元強捧沈逆,将她托到高位,肩負重任,自然給她招了許多紅眼。
以她絕不吃虧的性子,必定得趁勢讨回更多便宜。
最高研發署就是她要換回來的籌碼。
沈逆淡笑道:“無礙,陛下從長計議,微臣可以等。”
李渃元臉上的笑意有點僵。
沈逆非要這個權限不可。
但是,妹妹不可能同意的。
沈逆離開後,李渃元頭痛得有點坐不住,讓内侍關門,誰來也不見。
殿門合上,李渃元很快犯困,伏在案前小睡。
昏暗的殿内,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有人走到李渃元身邊,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稚嫩的臉托起來,仔仔細細觀察她臉龐上所有的細節。
李渃元仿佛被夢魇困住,眉心緊鎖,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
沈逆這幾日忙,夜裡住在了工程司,邊燼都是獨自入睡。
又一日晨起,邊燼在院内走了幾圈,腳尖點地,躍上了樹梢,再輕盈躍下,如敏捷的貓。
全程她都收着力,留意着脊柱的狀況,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即便是備用的脊柱,好像也挺耐用的。
本想躍上屋頂一試,想起沈逆的告誡——
更換新脊柱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切不可有太大舉動,否則傷勢隻會更嚴重。
她雖沒有沈逆的機械天賦,但也在前線目睹過醫療現場,知曉義體的修複需要極高的技巧和專注度,非常耗費精力和體力。
不想沈逆再為她操勞,畢竟她和沈逆是露水姻緣,沈逆沒這個義務。
躍上屋頂的嘗試暫時作罷,過幾日問問沈逆再說。
左腕上環扣着的電子表傳來微微震感,有飛鴿傳信。
這是最新款電子表,長安城内百姓人手一隻。可以在半空中投出僅自己可見的屏幕和鍵盤,非常便捷。
邊燼這隻表是沈逆順手給她的。
說有事找她的時候能方便點。
“不過,應該沒什麼事。”沈逆當時補充了一句。
邊燼一開始還不太會用,她離開京師六年,一直在最艱苦的地帶作戰,還丢失了三年的記憶,新潮玩意她自然沒見過。
沈逆教她怎麼用,連上了唐Pro的萬維網,所有公開的信息都能在上面查到,内廷發送的官方信息也能接收。
邊燼玩了幾天,知道這電子表的功能等同于副腦。
黑魔方誕生前,副腦已經成了标配。邪祟肆虐之後,裝備副腦等于給黑魔方提供了入侵人體指揮所最便捷的途徑。經曆最初的恐慌,近二十年來裝備副腦入體的人越來越少,外置設備與日俱增。
這隻功能強大的電子表,就是最近最熱的外接副腦。
邊燼的“飛鴿傳信”裡,暫時隻有沈逆一位好友。
坐入暖閣,邊燼還以為是沈逆給她的傳信,想象了一下沈逆會跟她說些什麼,是否需要見面。
沒想到是内廷吏部發來的上任文書。
天子欽點她入蘭台,出任蘭台令史。
蘭台,曾經是收藏中央檔案與典籍之處,到了她們這個朝代,除了藏史、修史,也做些義體歸檔的工作。
蘭台令史的日常工作,便是負責史料查證、歸檔和一切台内雜事。
李渃元給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史官,便是想教她安定于長安,慢慢調查叛國案始末。
想起叛國一案,邊燼閉眼,試圖開啟記憶模塊。
不僅是玉璧受損,現在她的連記憶模塊也猶如一片廢墟,很多主要線路有人為修複的痕迹,應該是沈逆幫她修的。
她過往主要記憶沒有丢失,當是托沈逆的福。
可偏偏是燕落那三年記憶所在的存儲區域,被莫名禁止訪問。
這種程度的封鎖,隻有極高天賦的機械師才能做到。
倘若百萬士兵真是因為她而喪命,白、撣二州亦是因她門戶大開死傷慘重,那她的确是帝國罪人。
可若不是,她也不願替任何人背鍋。
無論是給帝國、給師妹亦或者是給她自己一個交待,她都必須找回記憶。
“夫人,你可在暖閣内?”屋外萬姑姑問道。
邊燼打開暖閣的門,萬姑姑端來今日份的湯藥。
先前第一日喝的時候,萬姑姑就說了,是侯君吩咐要在早膳後一個時辰服用,持續一個月,方能補氣養元。
今日這藥苦口,即便是不怕苦味的邊燼都忍不住皺起眉。
邊燼問萬姑姑:“可有饴糖配藥?”
萬姑姑突然笑開了花。
邊燼:?
萬姑姑就像早準備好似的,拿了一顆糖給她。
邊燼:“是我愛吃的桂花糖。”
萬姑姑:“是呀,侯君說了,夫人愛吃桂花糖,吃過這藥後肯定想吃一顆的,便讓我備上了。”
桂花味很快讓苦味消弭。
占據了她的唇舌。
邊燼心想,師妹已經不喜歡她了,卻因這樁毫無感情的婚事對她盡職盡責。
或許誰成為師妹的妻子,師妹都會對妻子這般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