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姑姑不知她是何意,立即去書房找了一支蘸了墨的紫毫來。
沈逆左手托着紅紙,邊走邊随意地在上面寫字。
她腿長步伐快,萬姑姑險些跟不上。
萬姑姑:“侯君,您這是……在寫什麼?”
沈逆:“請柬。”
萬姑姑:“請……柬?”
此刻,前廳。
魏王李褚大剌剌地坐在主人位上,兩排随從站得齊齊整整,屋外鑼鼓喧天,聘禮一箱箱往裡搬。
納妾還送這麼多聘禮的,倒是第一次見。
興化坊雖不比鬧市,可魏王的座駕醒目,加上刻意鬧出的大動靜,還是引來不少鄰裡暗暗圍觀。
李褚手裡撚着朵豔紅色的山茶花,看見邊燼來了,嘴角挑起,将花向她的方向彈過去,花落在她腳下。
李褚上揚下巴,點着桌面,亮起一雙狼眼譏諷道:
“許久未見,邊樓主怎麼落魄至此了?”
當初李褚要收編雙極樓時,邊燼已是執掌師門的樓主。
邊燼是以“樓主”的身份和李褚結仇,李褚便用這名稱喚她。
和李褚的咄咄逼人不同,邊燼心平氣定,說出來的話卻綿裡藏針。
“是許久未見,魏王的手段又下作不少。今日是特意送另一隻眼睛上門,讓我一箭賜你一對義眼?”
李褚沒想到邊燼還敢挑釁他。
左眼乍然作痛,攥緊拳頭,對随從放話道: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将孺人接回府中!”
随從們應了一聲“喏”,便要上來拿邊燼。
邊燼動也未動,心想着随他們綁了去,隻要出了侯府,她做任何事都不會連累沈逆。
即便弑了王爺也隻是她一個人犯事,與沈逆無關。
她雖重傷,但師妹的修複技術的确了得。
更換脊柱後,以她現在的體力可以使出一招,威力趨近于巅峰時期。
這些蝦兵蟹将的小命串在一起,都扛不住她這一下。
曾傾洛在一旁起急,見李褚等人真要動粗,心下一橫就要上來幫邊燼。
随從們未能近邊燼的身,隻覺得一陣勁風從臉上掃過來,還沒能看清晃了眼睛的是何事物,胸口驟然震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掃飛了出去,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翻倒好幾圈。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倒在李褚腳邊,胸腔像被車輪碾過般劇痛,慘叫不止。
沈逆單臂環着邊燼的腰肢,輕輕将她摟至自己的身後,緩緩将長腿收回。
沈逆扇了扇手中的紅紙,“抱歉,步子邁大了些。”
邊燼又嗅到了她身上的氣息。
這次花香味淡了許多。
還沒等她潔癖發作,腰間被護着的感覺一空,沈逆放開了她。
李褚眼皮跳了跳,盯着沈逆道:“靖安侯,你這是何意?”
目光交彙間,沈逆一腳踏在山茶花上,将花碾得稀爛,慢悠悠向李褚走去。
侯府仆從們見那稀碎的花,簡直是将皇家的臉面碾爛,各個面露驚懼。
沈逆走到面色不善的李褚面前,李褚依舊沒有起身。
沈逆神态輕慢,用眼角看李褚。
“殿下來訪怎麼不提前通知下官,有失遠迎啊。”
李褚“哼”了一聲道:“莫非你想阻止本王納妾?靖安侯,你恐怕還沒這資格。”
沈逆:“說起來,下官師門和殿下頗有些淵源。”
李褚眯起眼睛,“莫說這些廢……”
沈逆打斷他,繼續道:“數年前,殿下曾經想要收雙極樓為私兵,被下官師姐婉拒,一氣之下放過狠話欲鏟除雙極樓。但礙于天子對雙極樓的擡愛,殿下生怕給皇室徒添惡名,便退去了。可沒過多久,便有一夥膽大妄為的蒙面山賊,趁夜偷襲雙極樓……”
李褚“唰”地站起身,指着沈逆道:“閉嘴!”
沈逆豈會聽他的話,“誰知那山賊頭子技藝不精,被下官師姐一箭射瞎了左眼,吃了啞巴虧還不得聲張,這些年盡想着如何尋仇,伺機報複她。如今下官師姐蒙冤受難,身負重傷,殿下此時卻說要來納她為妾。下官還真不知道,殿下竟如此大度,不計前嫌。”
最後這句話,是李褚前些日說過的,沈逆原原本本還給他。
李褚捂了這麼久的醜事,居然被沈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揚了出來。
雖沒有直接點明李褚就是山賊,可這與直說沒有區别。
連他的随從都有些訝異,更别說被他自己吸引過來的興化坊鄰裡,一個個都豎着耳朵在外聽着。
這些人可都是達官貴人的家眷,平日裡個趕個的嘴快。
此事若在京圈内一宣揚,李褚的臉必定丢個精光。
李褚額角有根青筋在跳動,儒雅斯文的面具徹底挂不住。
“沈逆,你不過是個小小靖安侯,可知诽謗皇室的罪名可教你人頭落地?”
沈逆雙指夾着一張紅紙,嫌棄地擋住李褚窮兇極惡的嘴臉。
“我說的不過是樁陳年舊事,不曾點名道姓,殿下何必動怒。難道說,那日的山賊跟殿下有關?”
李褚一時無言,竟掉入沈逆的陷阱之中。
沈逆笑着,輕晃指中紅紙。
“無論有沒有關系,今日殿下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李褚被紅紙吸引,目光下移,看向紅字上的字。
“什麼玩意?”
沈逆有些訝異,“堂堂王爺竟不識字?這是下官和下官師姐成親的請柬。也不算白跑一趟吧,殿下正好路過,還請惠存,省得下官再送去王府了。”
“成親?”李褚譏笑道,“也行,不過要等本王玩膩了,休了她後,你愛和她成幾次親就成幾次親。不過在此之前,休想。”
衆人也覺得怪。
沈逆雖是一等紅人,可李褚乃皇親國戚,天子一母胞弟,說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為過。
沈逆有幾個腦袋阻礙他納妾?
下一刻,沈逆将請柬插到李褚的衣襟裡。
沈逆:“這話說得太難聽。下官與下官師姐情投意合,恐怕由不得殿下了。”
沈逆此舉萬分大膽,李褚就要将腰間的刀抽出來,忽然屋外傳來内侍省内侍的洪亮聲音:
“敕旨到——”
李褚拔刀的動作滞在原地。
沈逆回眸,和邊燼目光相撞。
聽到“情投意合”這四個字的邊燼,眼中帶着一絲局促。
敕旨到,猶如天子親臨。
滿堂皆跪,李褚也不能例外。
李褚不甘不願跪下時,沈逆潦草寫就的“請柬”從他衣襟掉落,翻了個面落在他眼前,一個大大的“賞”字。
李褚:……
沈逆換了副手套,穿過跪地的衆人,走到邊燼面前。
耳邊浮現先前邊燼說的話——我與她不宜多見面。
沈逆眼睫輕動着,用隻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細語着:
“恐怕往後一段日子要委屈你了。”
邊燼攢起清秀的眉。
“随我接旨吧。”沈逆與她十指相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