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僅僅是粉飾出康複的假象。
經年累月的虧空,讓他的身體早已如同被白蟻蠶食蛀空的木梁,内部千瘡百孔,難以支撐。
斐蘭度煩躁地想抽根煙,顧忌着病患脆弱的呼吸系統忍住了。
“嗯?”
眩暈中的大腦,使得艾維雫反應遲鈍,下意識歪着頭,迷迷瞪瞪的應了一聲。
過了好半響,才回答道:“能瞞一天算一天。”
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請容許我再任性一點。
艾維雫低頭去扣襯衫夾,偏偏手抖得像是帕金森,拉繩絞在一起難解難分。
醫療官無奈地歎了口氣,半蹲下來幫他解開糾纏的拉繩,重新整理好襯衫下擺。
眼前的一幕,悄然無聲和舊日的記憶重疊。
“這麼些年,你一點都沒變。”
和我們相遇時一模一樣的,任性而又殘忍。
斐蘭度站起身,走到操作台開始篡改醫療記錄。
将各項數值覆蓋為正常範圍,他重啟主機恢複聯網狀态,将今天的體檢報告上傳。
候在醫療室門外的傑克,腕上的智腦環收到實時推送的數據。
冬日裡的醫療星空氣清新,能見度高,星空璀璨。
智腦環上跳動的數據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心跳在寒冷的空氣中似乎都慢了半拍。
太正常,正常到像是教科書上的範本。
常年在秘書辦公室和文書打交道,傑克敏銳的意識到這份報告的不對勁。
他清楚記得,艾維雫的身體狀況一直都不太好,各種指标總是或多或少有些偏差。但今天的報告,每一項數據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就像是一個完全健康的正常蟲。
傑克的手在智腦環上滑過,調出了艾維雫過去的醫療記錄。
将智腦環上的數據來回對比,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湧動,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
穿過醫療室的長廊,燈光在艾維雫的身後下拉出濃厚的黑影。
瑩白纖長的手牽住傑克的手,他的手指緊繃,掌心微濕。
金色桃花眼顧盼生輝,璀璨如星辰。
對不起,我說謊了。
注定無法實現的承諾。
我改變不了被書寫好的,既定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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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6歲之前,弗羅迪個頭一直都不夠壯實,這讓路德維希暗自焦慮了很久。
和他隻相差一歲的哥哥尤利西斯盡管是雄蟲,倒是長得更像個标準黑刺蜂陸地兵。
一方面固然有夫夫倆共同祈願的效力加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尤利西斯孵化破殼時正值半人馬座星區争奪戰,感知到外界威脅的蟲患,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奮力汲取養分,生長得尤為迅速而強健。
而在相對安逸平和環境中孵化的弗羅迪,更多的繼承了鐳射蝶的顯性遺傳基因,頭發和鱗翅都泛着柔和的藍紫色光澤,仿若盛滿夜空中最溫柔的星光。
“宴無好宴。”
曼諾茨伏下身貼近,又謹記着怕弄伴侶剛打理好的發型。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路德維希參加那個勞什子晚宴。
舒展開蓬松卷曲的羽須,控制着抖落自帶鐳射光澤的磷粉。
路德維西懶得戳穿愛侶宣示主權的小動作,任憑柔軟羽須拂過鬓角,點綴出大片亮晶晶如夢似幻的痕迹。
“有些遊戲,若不親自下場,又怎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呢?”
路德維西握住曼諾茨的手,将它貼在自己的胸口,那裡跳動着互相靠近、共鳴的心。
在西區教養長大的雄蟲閣下,通常會選擇更為年長的雌蟲締結婚約。
無論軍功或是财富、權勢,都需要時間去沉澱、累積。
眯起狹長的眼,路德維希看向鏡子中的身着隆重藏藍色禮儀軍服的曼諾茨。
如果老師還在世的話,肯定會親手拿訓鞭深刻教育,縱容并一同胡鬧的自己。
過于複雜的親緣,兼有首都盟禦三家貝林和摩根的血系,太招眼屬實沒必要。
路德維希換了件銀灰色的複古長款禮服,衣擺銀線繡着纏枝葡萄暗紋。
重新打理發型顯然來不及,他微嗔一眼始作俑者,擇了條綴滿米粒大小星能核寶石的頭紗略作遮掩。
“好了,我心中有數。”
他撫了一下衣襟,該出發了。
直到大宴結束,預料之外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路德維希·索倫在締結婚約前,缺乏家族的有力庇佑,履行了身為高等閣下的職責義務。
半人馬座星區中有十幾個家族,先後申請了黑刺蜂的凍精。
依照貓眼現行的法律體系,他的婚前财産是可以被私生子分割繼承的。
按捺下無法宣諸于口的憂慮,路德維希咬着舌尖,隐約有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百年高等世家對于栽培下一代所能給出的資源都是有限的,多淘汰一個,對于有資格參與繼承權的競争者而言無疑都是利好消息。
環繞着半人馬座星區的紅矮星托利曼,紅色的恒星,既長壽又活躍。
适居帶内的兩顆高等宜居星挨得非常近,在潮汐的作用下,兩極之間的環境差異巨大。撇了眼下城區灰蒙蒙的天空,尤利西斯反手将超合金短刃捏得更緊了一些。
星際航行的黑洞躍遷通道,是一項成熟而穩定的科技。
隻是恰好,不是在羅蘭家族所擅長并掌控的範圍之内。
隐隐綽綽間,圍蕩過來的追兵數量隻增不減。
自己畢竟是雄子,一時半會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得讓荻秋帶着弗羅迪先走。
影螳獨有的天賦,使守護者的身形能夠完美隐匿融入周遭環境。
荻秋張開半透明的膜質鱗翅,将小侄子從頭到腳裹了起來。
不到6歲發育周的弗羅迪緊緊抿着唇,四肢并用牢牢攀附在叔父胸口。
蟲族四大星區已知的三十種族裔,蜂族多有毒腺。
他還年幼,無法很好的控制缪勒拟态,毒腺中不斷溢出的有毒堿性含氮化合物,刺激着胃腸道平滑肌劇烈痙攣。
幼崽顫抖着,未曾發出半點哭喊。
螳螂一族,素來有同類相食自相殘殺的習性。
在某些不發達的落後低等星,食物匮乏或察覺到生存危機時成蟲會吃掉幼崽。
雄父起初是不贊同讓螳螂種的軍雌進入哥哥的私蟲護衛隊,即使荻秋屬于三代以内的旁系血親,他心中有所顧慮,依舊難以放下戒心。
在羅蘭家族首席醫療官的建議下,将守護者的内置式阻流器中,加裝了萜烯類激素。
協同穩定劑共同發揮作用,使雌蟲特定的靶向器官維持在幼蟲狀态。
尤利西斯在賭,對方如此大費周章圍捕的目标,到底是自己還是弟弟弗羅迪。
被選擇,或···被放棄。
他曾在無意之間,看到雄父以一種狂熱而又令蟲毛骨悚然的眼神看向自己。
承載着雙親的強烈意志而誕生孵化,他的長相和瞳孔顔色完全是親長的翻闆。
尤利西斯沒有在卵殼期,與雌父骨血相連的記憶。
依附于醫療大族的羅蘭基因實驗室,壓箱底的核心技術一直被把持掩藏着。
充滿不确定的多線性預兆,會在某個特定的錨點,縱向分裂衍生出平行的新軌迹。
跟不上骨骼生長速度的皮膚撐到迸裂,藥浴池中修複藥劑涓涓不壅,沖刷掉剝落的鱗屑和碎肉,蒸騰的熱氣與藥劑味交織在一起,幼崽哭喊着不要長大。
無法吞咽吃不下東西,聚氨酯軟管經過鼻腔置入食道,将特級濃縮發育素灌入胃中。
接近三十天旦種暮成的發育周,偶爾的短暫昏睡,被極緻的痛潮再三打斷。
像被無形的命運之手生生撕裂,再重新拼接。
剔除掉被認為是錯誤冗雜的基因序列,隻保留被需要的、能帶來利益的部分。
蟲族雄少雌多的局面由來已久,追根溯源是一種沃爾巴克氏共生體。
它廣泛寄生在雌蟲的性腺中,刺激名為androstenedione的激素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