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将他手中箸接過,好好放在碗上,看向秦溫吉,道:“不知郡君與我談論這些,是家事還是公事?”
秦溫吉冷笑一聲:“你搭得上秦氏的家事?”
蕭恒道:“那就是公事。”
秦溫吉仰頭看他,“是公事,他和蕭将軍既是盟友,我要問同盟之事,不對?”
“我和尊兄互予軍權,正因同盟,而非私情。虎贲要回秦地,糧道随時向少公開放,也是同盟之諾,不是為着我和他的關系。人和糧我這裡都可以出,但出不了錢。”
陳子元微吸口氣,當着秦灼兄妹的面,他倒敢說。
秦灼依舊不做态度,蕭恒繼續道:“要出錢就得再加賦稅,潮州百廢待興,西塞更是瘡痍遍地,百姓之資尚不夠自家飽暖,我再征稅,是要他們的命。”
秦溫吉道:“你窮,但柴有讓可不窮。蕭将軍查了他的州府和私庫,手中還漏不出一分閑餘?”
蕭恒道:“一半充作西塞軍需,一半發放百姓。”
秦溫吉呵然一笑:“你自己分文不取?”
蕭恒說:“分文不取。”
秦溫吉正要說話,陳子元碰她一下,輕輕搖頭。
這還真是他蕭重光幹的事。
蕭恒直視秦溫吉雙眼,道:“郡君,論感情,我對不住你阿兄。莫說受你一鞭,你就是要殺我也應當。但公事公辦,虎贲歸秦,我會盡我所能給予援手,但也是我之所能而已。”
他向秦溫吉一抱拳,不敢瞧秦灼,轉身要走。
“你站住。”秦灼叫道。
蕭恒頓步,慢慢轉過來。
“我這兩天白講給你是不是?”秦灼冷聲道,“你他媽哪裡對不住我?當日段映藍兵圍潮州,我知道你在這裡,有沒有搭救?你北上西塞,十行九死,我有沒有出過一個人做援手?”
他轉臉看向秦溫吉,“都沒有。”
秦溫吉看着秦灼眼睛,用力咬一口糕。
“我和他相好是一回事,結盟又是另一回事。要談利益,各自保全為先,他姓蕭的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仁至義盡。物極必反,秦溫吉,再過頭,我和蕭将軍……你死我亡吧。”
蕭恒眉心猝然一跳,剛要講話,秦灼已放軟口氣,對秦溫吉道:“溫吉,你瞧不得我死的,對吧。”
秦溫吉嘴唇一動,陳子元忙掰了一塊黃豆糕,給兩人一邊塞一個,打哈哈道:“呸呸呸,大清早說什麼不吉利的,吃糕,吃糕。”
他一打岔,氣氛便緩和許多。蕭恒微微彎腰,對秦灼低聲說:“我先走了。”
秦灼應一聲,将油紙包好的鍋餅遞給他。
兩邊都有啟程之意,早飯用完去各自忙活,再見便到了深夜。秦灼打簾進屋,先是一愣。
難得在這個時辰見到蕭恒。
帳邊一盞油燈昏昏,蕭恒傍燈坐着,膝上攤着秦灼的一套甲胄,一枚針拈在右手,左手正翻動胸甲底下的鱗甲。
蕭恒沒擡頭,隻道:“回來了。”
秦灼倚門瞧了會,輕輕應一聲,往榻邊踱去,挨着蕭恒坐下,道:“走不了那麼早。”
“先預備好。”
“阿雙常給我檢查的,不用這麼仔細。”
蕭恒道:“要的。”
他一張又鋒又利的煞神臉,竟叫燈火映得柔和。蕭恒端了案上一碟赤豆糕給秦灼,自己又順着甲片翻披膊和革帶,一絲不苟得像看什麼沙盤邸報。秦灼也不講話,隻将下巴墊在他肩上,靠得更緊了。
這樣欲語還休之時,偏要有人不長這個眼力。門外輕叩兩聲,也不等秦灼答應陳子元就推門而入,無視他二人情态,低聲說:“蘇明埃夤夜而來,要面見你。”
秦灼坐直身子,“請他進來。”
蕭恒将手中甲胄擱在案上,正要起身,卻被秦灼握住手腕。
秦灼道:“你坐着。”
所以蘇明埃進屋揭開鬥篷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副光景。
桌邊紅衣人抽出帕子,正擦拭拈糕的手指,他身後隔斷内外的帷帳全然打開,一個黑衣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榻邊,正就燈火縫補盔甲。
紅衣人放下帕子,起身叫道:“蘇二叔,數年不見,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