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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九十四 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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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出,兩個女孩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岑知簡本以為她們畏懼呂紉蕙之威,下一刻,卻聽見女孩們壓抑的哭聲。

她們一會點頭一會搖頭,拼命要擦眼淚,結果淚水更是斷線般墜落。

這一刻什麼都不用說,岑知簡心裡全都明白了。

有時候,傷心是逃避的借口。有時候,逃避的确源于傷心。

他遞過一方帕子,示意她們可以回去了。

腳步聲遠去不久,房門再度被推開。岑知簡向那個人影方向看了一會,漠然扭過頭。

福娘走近前,将一隻食盒放下,又将幾隻小碟端出來,邊道:“妾做了幾樣小菜,都是殿下小時候愛吃的。有桂花糖藕、魚圓莼菜湯,還有一碗梨膏。”

她解釋:“呂公戒備城裡的郎中,叫人回華州接大夫去了。妾聽殿下的喉嚨再拖不得,先吃這些潤潤,明日殿下受印後,妾再去集上瞧瞧,有沒有好的枇杷。”

岑知簡看向那碗梨膏,在燭光下如同透明的黃金。他突然道:“小時候咳嗽,總是娘給我熬梨膏帶去山裡,一熬熬好多,能吃一整季。”

他突然想到什麼,改口道:“……是呂娘子。”

福娘欲言又止,她跪坐岑知簡身旁,影子落在地上,像個懷抱嬰兒的乳母。她默然片刻,突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匣,道:“妾聽下人說,殿下這幾夜睡不踏實。妾找了些安神香來,殿下晚上點着……”

“我的确夢魇。”岑知簡道,“每天晚上,呂娘子都要索我的命。她問我為什麼害死她兒子。”

福娘愕然,擡首看向岑知簡,發現他頸上有兩道指印,已經變得紫紅。

和他自己手指大小一般無二。

福娘呼吸越來越緊,身體縮水般瑟縮成小小一個。燈火下,她低低叫道:“殿下,郎君……我……我其實……”

她的哽咽被雨聲沖刷,比從前的岑知簡更像個啞巴。門外風雨未休,一世界如同寂靜。

***

蕭恒出殡當日,潮州全城缟素。

上次這樣的莊嚴情景出現,還是九千口棺椁從西塞運返之時。現在這樣一個事實具象在所有人面前:蕭恒一個人的死亡就凝聚了九千亡魂的重量。他親手埋葬了九千個陣亡将士,如今輪到他們的遺眷親手埋葬他,這是叫恩恩相報還是叫輪回報應,誰都回答不了。

大雨數日未停,從發喪前一日起,州府大街上就站滿了人。終于在第二日沒有太陽的清晨,他們等到一聲唢呐。緊接着,靈車駛出府門,大雨敲打棺蓋的聲音像釘子楔入每個人的骨頭,多少感恩怨恨的複雜感情,在這一刻全都化作一聲嚎啕。所有人像蝦蟆入水一樣撲通撲通跪在地上。

出人意料的是,秦灼并沒有出席蕭恒的出殡儀式。如今蕭恒已死,英州大軍即将抵達城下,棄城改道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他對潮州仍負有責任。這種不講理的責任像一個寡婦面對一群嗷嗷待哺的繼子女,又逢争奪财産的惡親兇戚揮棒登門。她可以改嫁,但不能是這個時候。看在他們亡父的份上,她——他必須護衛他們。這種責任是有時限的,時間就限定在此時此刻。

此時此刻,秦灼必須帶兵坐鎮戍守潮州。

程忠聽從秦灼安排,護送靈車前行,但車隊并沒有駛向西南群山中為蕭恒選好的那塊墓地,而是掉頭轉往城頭。

吳薰燒鼎自刎的那座内城牆。

遠遠地,程忠望見雨雲之下城牆之上,一片明黃華蓋舞動張揚,灰暗雨幕之中,像一條若隐若現的金龍。他知道昔日的啞巴客卿即将在這裡承受官印,成為潮州城新的主人,并以此身份為舊主發喪。他知道天下無新事,隻是現在還不知道,類似的事件将在不久之後、奉皇紀年開啟之前會于長安城中再度上演。

靈車停到城牆之下,等候岑知簡受印之後主持喪儀的最後階段。城頭,鐘呂鳴響,穿過雨幕壓蓋過地上哭聲和天邊雨聲。程忠的手從棺身滑落,擡起抹了把臉,接下來他一瘸一拐走上城牆。

牆上華蓋已然淋透,被風雨抽打出陣陣吟叫。岑知簡不肯入新搭建的雨棚,吉服将他單薄身形勾勒出來,昏暗雨幕中像個赤條條的泥人。他眼睛一直往下張望,不知要在滿城麻衣素服中望見什麼人。

程忠站在台階口,不上前,像要當根旗杆,任這麼雨打風吹了。這場盛大的新舊生死交接儀式上,秦灼不在,他作為潮州營的一份子,就是這個死人僅有的遺物。而秦灼雖不在,但他的臂膀陳子元卻在。

大雨裡,陳子元身姿挺拔,素日愛笑俊朗的臉頰被雨水洗刷得冷峻異常。他手捧漆盤,盤中,一隻漆黑錦盒,三尺見方。

幾乎是閃電綻開的一瞬間,鐘槌在編鐘上敲響最後一下。岑知簡身後簇擁的黑衣人身形一動,野獸般齊刷刷撤到兩旁,露出立在鐘前的呂紉蕙。

呂紉蕙放下鐘槌,莊重道:“請陳将軍代為授印。”

陳子元揭開蓋子,露出令人垂涎的潮州大印。

呂紉蕙注視下,岑知簡行屍走肉般邁動腳步。

等他從對面站定,陳子元道:“岑郎瞧瞧真僞吧。但凡經手,概不退換。”

天色太暗,随侍在側的岑淵當即舉起風燈,上前照亮。

燈光即将照到官印刻字時,風罩中的燭火突然熄了。

“風雨太大,”呂紉蕙蹙眉,“再點上。”

岑淵立即在傘蓋遮擋下擦亮火折,連續點亮兩盞風燈。但剛剛玄虛莫測的事情又發生了。

風燈一靠近,當即一陣凄風苦雨,嗚嗚咽咽之中,火光撲哧熄滅。

呂紉蕙正要吩咐,突然聽見城牆之下,隐隐響起一道聲音:“風雨不助,明燈不燃,天命不在!”

“再點燈!”呂紉蕙快步走到城牆邊,厲聲叫道,“什麼人裝神弄鬼!”

不僅是他,滿城百姓如魚群遭擊,炸開層層浪花。這時又一道聲音響起:“正是在下!”

這聲音豁豁亮亮,從人群中心劈開條道,所有人聞聲轉頭,在路盡頭看到一頂竹笠。

一隻大袖滾落的手把竹笠一揭,露出一張少年面孔。

人們不約而同地認出他,情态激動、悲喜交加地高聲叫道:“軍師!是軍師回來了!”

李寒踏步上前,走到城牆之下,蕭恒那顆斷頭的暫安之處。他像一隻野兔闖進狼群一樣,将自己大無畏地揭發在衆目睽睽之下。人們看到,他比雨還黑的眼睛深處有火光閃動,金黃眼光掃射之處,一切亮如白晝。影子或許能藏匿黑暗,在強光之下卻無處遁形。

呂紉蕙憑牆而立,在李寒目光照亮下,大夥發現他居然是個從頭到腳黑漆一體的人。

呂紉蕙向李寒拱手,“不知李郎擾斷儀禮,所為何故?”

“我是鎮西将軍的軍師,和将軍有雲龍魚水之情。如今将軍于故地舉哀,某特來送葬,合情合理,這是其一。”

李寒手臂一振,他掌中所持之物在黑暗中華光四射,宛如閃電刺破烏雲,綻放萬丈光芒。

“其二,将軍臨行前有手書傳告,倘若出師未捷身先死,潮州大權,盡托少公掌中!”

天邊雷聲降落人群,人群之中一片嗡鳴。

城頭,呂紉蕙的手指敲擊牆垛,迸濺一串冰冷無情的響聲。

程忠見李寒出現,沖破岑氏兵丁阻攔奔下城牆。那邊呂紉蕙的聲音已經響起:“于情于理,本當如此。但秦少公顧忌諸侯身份拒不肯受,潮州不可一日無主,由建安侯接管,應當應分。”

李寒似乎早已預料他會如此作答:“将軍料到少公會因此進退兩難,故而特地追告,少公不肯受,潮州則托付李寒之手。”

呂紉蕙連笑兩聲:“李郎,為己争利,何以取信天下人?”

“我有蕭将軍手書為證。”

呂紉蕙道:“李郎書道大成舉世皆知,要僞造書信豈非易事?”

“同樣的問題,我也要請教呂公。”李寒眼中光芒閃爍,“呂公以岑郎為建安侯,又有何憑證?再來一塊五龍紫玉佩嗎?所謂的君君臣臣,依舊是你一家之言!你說蕭将軍假冒其名,誰又能證實岑郎就是前朝血胤!焉知不是見潮落難,英州想要坐收漁利分一杯羹!”

呂紉蕙并不氣惱,仍含笑道:“早聽聞李郎三寸不爛之舌的厲害。隻可惜,五龍紫玉佩不過幌子,以證殿下身份的,是公子檀親手放置的一枚私印!”

他手中也持有一物,在烏雲底部射出紫色光芒,和李寒手中書信的白光交相輝映,如同兩股箭風相撞,乒砰作響。

呂紉蕙道:“此物但管請專人驗看,絕無作僞之處。今時今日守城最重,李郎,你動搖人心瓦解士氣,意欲何為?”

“如今秦少公率兵守城,潮州營在前沖鋒,而呂公等人安坐城内,等候官印如鴉待腐肉!将潮州城交在你們這群趁火打劫之人手中,蕭将軍英魂難安!”李寒笑道,“你的印鑒是真的,我的手書也是真的,那就看這兩樣東西,潮州百姓要認哪樣了!”

人群騷動起來,在李寒手中書信照耀下,全部熱淚盈眶。呂紉蕙的聲音卻如烏雲般越積越厚:

“李郎,你别忘了,重光當年劫車毀糧,緻使潮州糧荒多年,其罪難贖!他的确對潮州有功,倘若真的功過能抵,饑荒中餓死的百姓答應嗎?整整五年,上萬條人命枉做惡鬼!還有,你們以為西瓊段氏傾力屠城,隻是為了一車口糧?”

人群議論間,他厲聲道:“是因為重光擅自行動,射瞎了段藏青一隻眼睛,讓他險些潰膿而死!段氏為報一箭之仇才下令屠城,潮州才到了羅雀掘鼠的地步,潮州圍困中四萬口人皆是因他而死!還有!”

呂紉蕙喝道:“潮州若破,重光必為段氏剝皮削骨。他為保全自身,不惜驅人相食!在場的各位,哪個不是在他逼迫下做了吃人的惡鬼!如此禽獸之舉,如何以尺寸之功相抵!如今殿下在此,光耀萬物,當盡驅前罪,重修德功!使潮州之廢垣,重振盛世之光輝!”

見人言未止,呂紉蕙又加一重籌碼:

“如今英州大軍壓境,潮州卻府兵空虛,倘若華州撤兵——敢問諸位,還能經得起一場屠城血洗嗎?”

雲中隐隐有雷動的震感,呂紉蕙冷聲道:“陳将軍,還不快向殿下奉印!”

“呂公!”李寒并不焦急,将書信收回袖中放好,聲音雖緩,但極其響亮,“你以為你的蕭牆之内,就沒有任何異議嗎?”

呂紉蕙掃視身後衆人,除了岑氏子弟就是他親手養出的刺客。

他有些好笑,“我還真不知道,誰有異議?”

一聲雷鳴降落,與此同時,還有一道聲音落地,沙啞,但堅定。

大雨之中,岑知簡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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