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俱候在庑房,一經傳喚即入堂中。樂者為秦官,皆着玄衣,腰朱縧,抱丹紅樂器,坐于門前演樂。舞者為瓊女,皮膚黧黑,但眉濃眼亮,身材健美,雖隆胸纖腰,卻不似尋常女伶柔弱。衆女效雍州壁畫飛天女裝扮,梳單髻,着水青緞,露臍赤足,腕踝皆飾金镯。腰間還垂挂兩枚箭狀金片,十分新奇。
舞者散入人群,卻絲毫不受人群幹擾。這也是西瓊風俗,瓊地不以舞為賤,上至宗主下至奴仆皆能舞。有朋則以舞邀,有喜則以舞慶,甚至篝火點燃時,地位低下的女奴也能與主人共舞。舞蹈和馬蹄一樣,是他們的生命和火。
美酒美色一澆,火勢漸漸大了。
金鈴沙沙響着,秦灼拇指敲着杯壁,一下一下。
段映藍喝了口酒,帶着笑意,聲脆如鈴:“諸位奔波不易,一喜怎麼夠。但請滿飲此杯,我與秦君還有第二喜要賀!”
衆人皆喝空了酒,舞者亦作飲酒狀。
秦灼一口未飲的冷酒放回盤中,一滴也沒有灑掉。
段映藍見女侍捧開沉香匣子,眼盯着笑道:“就在此處!”
衆人一看,盤中并非他物,皆是血淋淋的禽鳥内髒、肢體,每盤隻有一件,翅、爪、腿、首、脖、胸,更有心、肺、肝、腎,絲毫沒有烹煎痕迹,竟似活剜出來。
已有女眷失聲驚呼,段映藍看向魏少公夫人,問道:“少夫人可識得此物?”
朱氏依在丈夫身旁,保持着從小教養,輕輕搖首道:“妾孤陋寡聞,并不認得。”
段映藍哈哈大笑:“少夫人有福,男人愛護得好,連自家旗上都不記得了。”
她仰頭喝盡酒,眼中含冰,語中含笑,一字一句道:“這就是第二喜。”
“全、雁、席。”
她話音未落,手已松開。
碗碎的瞬間,舞者猱身上前,雙手從腰間一抹,持兩枚金片,直接從魏人胸口開了一對窟窿!
那并非飾物,而是塗飾金粉的短刺。正如這些女人并非舞者,她們是段映藍最利的刃。
曾攻破王城的娘子軍。
突變同時,在場全部秦、瓊官員皆從袖中腰間抽出兵刃。其餘來客俱圍入側殿,堂間隻聞厮殺之聲。
大婚兵變!
秦灼霎時彎腰,從靴邊抽出兩把匕首,匕首拔出,又伸成長劍。陳子元一片刀光開血路,已橫刀闖到他身旁。
秦灼厲聲喝道:“活捉魏公,獎以百金!”
陳子元對軍士大喊:“封侯拜相了!”
碗盞碎裂、刀劍入肉、哭泣、慘叫。
朱雲基拔刀迎擊,卻被尋常瓊兵震得雙手發麻。
他被下了蒙頭藥。
朱雲基當即怒喝道:“姓秦的,你他媽幹這種腌臜勾當!”
秦灼置若罔聞,高聲道:“給我捉活的!”
朱雲基本打算趁秦灼洞房時出手,是故婚府周圍早有伏兵,但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更無法向府外通報。
他隐約聽得妻子媳婦凄厲地哭喊,卻耳目不清,隻能在左右侍衛掩護下勉強支撐,猶自怒罵:“恨老子沒早點做掉你,由着燕雀啄眼,陰溝裡翻了船!”
門外,有魏兵掙紮着放出一枚煙花,随即被斬下頭顱。
陳子元刀口一翻,對秦灼道:“大王,狗叫了。”
秦灼道:“鳴炮。”
門前十台禮炮次第點燃,動靜并不算大。但每炮之後,天上都綻開煙花。碩大無朋,各作花形,将那枚煙花訊号遮蔽得毫無蹤迹。
與不符時間的殺戮訊息相比,這更像是大婚的慶祝。
正在此刻,退出堂外的樂官轉擂秦鼓,另有十人交弄琵琶、十人輔奏秦鐘。聲勢浩大,铿锵如雷,使得府内府外,不聞厮殺,但聞婚樂大作、軍樂昂揚之聲。
婚成仇報,雙喜臨門。
萬籁俱作間,秦灼像聽見蕭恒拊掌,李寒立在一旁,正按拍子吟道:
“君不見牛女阻河漢,迢望如商參。
但羨商參苦,相思亦相親。
高山千尺雪,賤妾寸許心。
君既愛顔色,何故諾甘霖!
銅雀歌舞猶傳弄,柏梁清弦無遺音。
麝芬不及蓬艾好,錯認孔方割龍鱗。
浮雲密不開,白日今安在?
秦鬼吹箫片,空召鸾鳳來!
天有道,水西流,駿馬生角烏白頭。
功名似酒墳中醉,富貴如月泥在溝。
君不見,花萼樓,龍泉蒙塵鏡生垢。
青蠅蚊蚋争朝暮,徒令後人笑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