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文書,疊得方方正正,貼在心口之上。上加梁皇帝私印,诏曰:敕造烽台。
我永遠站在你身後。
他扭頭向外,窗外月團如露,夜色遼如草野。同一片星天下,千裡外的宮牆上,有人與他遙遙相望。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
正日子在九月二十三,按照流程,秦灼需乘舟至江陽,于青廬成昏禮。禮畢,二人及衆賓客返江陰,入婚府,開筵席。
新人入青廬後,四方簾帳放落。如今已至日暮,天光昏黃。四角青絲帳垂落時,秦灼神思有些恍惚。
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婚禮上,他沒法不想到蕭恒。不是如今,而是更年少的蕭恒。
蕭恒撐着衣袍,像在蓋頭下接吻。
蕭恒接過一瓢酒,開口有點結舌,半天才說出句囫囵話:我一定對你好。
秦灼的目光落在另一瓢酒裡,酒面明亮,如同銅鏡,倒映他和段映藍的臉孔。他聽到禮官在耳邊唱道:“夫婦同心,請以合卺。”
二人舉起酒瓢,相對而飲。
酒方入腹,腹底便似有隻皮球晃了晃,骨碌碌滾了一遭。他被蹬了一下,更不敢喝快了。等他擡臉離了瓢,才見段映藍早就直起身,似笑非笑看着他。
禮官又道:“寶玺加蓋,上告皇天。”
左右宮女便捧了托盤上前,陳玉挑子一件、銀挑子一件,南秦王玺一方、西瓊王玺一方。
禮官身邊,侍者也手捧絲帛婚書上前。秦灼擡頭瞧他,吃了一驚。
秋童彎腰笑道:“大君出京不過三日,陛下便叫奴婢領了婚書,又添了賀禮,緊趕慢趕還是到了。東西貴重,專撥了龍武衛前來護送,生怕路上有個閃失。”
他先揭開一物,竟是一隻活雁。
秋童道:“婚儀準備得倉促,聘雁隻用了木雁,陛下不過意,又射了一隻活雁給大君送來。梁皇帝陛下謹為秦大君、段宗主賀。”
他将婚書奉上,秦灼二人展卷一看,見其上加蓋梁皇帝玺印,以朱筆題曰:
從茲初成嘉禮,良緣永締,雙姓匹配,兩地如親。灼灼桃花,綿綿瓜瓞,鴛鴦之誓,付此鴻箋。昌子孫之茂,德後世之化。吾之歡欣也久,證此魚水之盟。
這是蕭恒的字迹。
秦灼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麼。他拾起玉挑子端起王玺,在婚書上烙下血痕般的朱砂印。
緊接着,青帳打起來,長長一段挑花織錦鋪在地上,從青廬一直綿延到舟邊。在天使和段藏青的注視下,秦灼和段映藍雙手交握。
就在此時,兩側女子提籃,抛擲五色同心花果。棗、栗、梨、李、丁香、栀子等,不可勝計。更依照兩地風俗,再抛芭蕉囊、鮮茱萸、桐油香球,以及金織錦片、孔雀簪花、如意結、白馬鬃結。
突然之間,江邊響起一道樂聲,是竹笙吹動的聲音。
秦灼感到段映藍手指微微一動,他擡頭望去,見段藏青立在江邊,持一隻竹笙吹動。手指不斷按松孔竅,一縷一縷的樂聲鑽出,有如雲氣,纏綿缱绻起來。
是瓊地情歌。
大庭廣衆,他全然不怕人議論。秦灼有些好笑,但隐隐又生出一種更古怪的感覺。
真正的不畏人言,對兩個人來說,未必全無好處。
西瓊婚俗中,女子出嫁需由父兄牽彩绶,交到丈夫手中。段映藍是一地之主,二人便執手同出,待至江邊,由兄弟給绶,秦灼再牽段映藍登舟。
他二人走近時,段藏青正将竹笙遞給侍從,一手牽過彩绶,一手探到背後,摸住一把弓箭。
到一個對面的位置,秦灼先看到段藏青的左眼。
他當年被朱雲基射瞎左目,後來姐弟重聚,段映藍遍訪神醫巧匠,為他以白玉鑄眼白、以黃金鑄眼珠。
這隻昂貴的金眼睛正逼視秦灼。
秦灼嘴角一擡,笑道:“阿弟。”
他松開段映藍,向段藏青伸手,溫和道:“你阿姐交給我,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