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修言看着她喜滋滋地跑回來——一手拿着幾株草藥,另一隻手拿着個窩窩頭。
“臨州城在那邊,這是那娘子給我的草藥,說用石頭碾碎敷在你腳上就成,這半個窩窩頭你拿着,待晚點餓了吃。”
她将手裡的窩窩頭塞在少年懷裡,自己往小道旁尋了石頭就開始碾那幾株草藥。
那石頭比她手大好幾倍不止,林晚音不時停下來擦擦汗,正準備繼續碾,卻被少年阻止。
“我來吧。”
擡頭看,此時日光正盛,蘇修言逆光站着,叫她看不清神色。
她應下,将石頭讓給蘇修言。
蘇修言蹲在路邊碾了好一會,将草藥細細搗成泥,敷在自己被那彈弓彈得一片淤青的腳上,正欲起身叫林晚音啟程往臨州城方向而去,卻見她低頭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衣裳。
許是力氣太小,撕得掌心一片通紅也扯不下一片。
“你做什麼?”蘇修言止住她的手。
他一人衣衫褴褛也就罷了,可女兒家怎能在外頭将自己衣裳撕碎?
“你幫我将這裡撕開,給你綁住那腿,不然草藥待會幹了要掉。”林晚音往自己衣裳上比劃了一大片,揚起臉朝蘇修言道。
“你...”
“快呀。”
他不再多言,萬般滋味湧上心頭,隻強壓下澀意撕下小小的一條——他并未按照她比劃的來撕,隻是象征性地撕出一點點,蹲下身往腿上綁起來。
“石頭哥哥,如果我娘還要我,你也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林晚音随他蹲下身,看着他将那條撕下的綢緞綁向腿間,猶豫着開口問道。
在家裡除了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小桃,她沒有别的玩伴。
林福安隻會欺負她,不像石頭哥哥那般,遇見危險都是将她護在身後。
父親是疼她的,可父親時常外出,家中很少見到他的身影。
至于娘親,娘親也許是不喜歡她的吧...
林晚音突如其來的邀請引得他綁腿的動作一頓。
蘇修言心虛,他可不是什麼“石頭”,隻是說出來騙她的罷了...
一時不敢擡頭看她,隻連忙拒絕:“算了吧,我流浪慣了。”
将腿綁好,站起身來看林晚音也随着他起來,一臉的落寞,他心中不忍又道:“等你回去了,以後若是找到我,我就跟你回家。”
“真的?”
她一掃落寞神色,滿是欣喜。
蘇修言更心虛了——莫說她回去了能在臨州城附近找到多少個“石頭”,臨州與殷州不知相隔多遠,此間一别山高水長,日後怕是再難相見。
但不忍叫她失望,隻匆匆點頭,便趕緊往臨州城方向而去。
兩人一路匆匆行走,總算在城門将閉前進了城中。
蘇修言原想将她送到府門,但他不識得路,林晚音自進城以來,也磨蹭着不肯指路。
一來二去,蘇修言隐隐察覺她有些抗拒回府,歎了一口氣将她拉進小巷子中,蹲下身來好言勸道:“怎麼不想回去?”
見她聞言似是有些驚訝般眼睛微微睜大,随後又将頭低垂下,沉默了一瞬,傳來悶悶的聲音:“我怕。”
“那你更怕人牙子和地痞,還是更怕回府?”
“更怕人牙子和地痞。”她還是低垂着頭。
兩人沉默中,遠處似乎有很多人在搜查着,還有婦人在叫喚。
林晚音似聽到了什麼般,眼圈蓦地紅了。
“乖,回去吧。”蘇修言也聽見了,遠處有人在喚阿音。
“石頭哥哥,這個給你。”
她從懷中掏出一袋碎銀給蘇修言。
蘇修言接過,心中又有澀澀的感覺湧上來,哽咽着喉頭嗯了一聲,又接着笑起來道了聲謝謝。
“石頭哥哥,往後你記得來找我玩。”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林晚音見少年點了點頭,她也不傷懷了,轉頭往巷子外跑去。
蘇修言将那袋碎銀攥在手中,聽着遠處的婦人驚喜大喊了一聲“阿音”,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若他娘親尚在人世的話,也會這般尋他吧?
把碎銀藏進懷中,拭去眸中的濕意,他便出巷子去尋官府了。
在官府住了幾日,很快便有蘇家的掌櫃上門将他接回父親身邊。
父親身邊的老仆不見了,他心裡知曉是怎麼回事,也并未開口問。
後來幾年父親帶着他一直未曾回家,連秦氏寄來的書信也一眼不看。
有日他對父親說想回家看看蘇沫。
父親歎了口氣,深深看着他許久,無奈說了一句也罷,才帶着他回了一趟殷州。
秦氏似乎憔悴了很多,再見時他隻覺得秦氏于他似乎生分不少,幸而蘇沫對他未變分毫。
看到蘇沫,他便想起雲家村那個叫雲石的少年,想起臨州城中喚他“石頭哥哥”的晚音。
此時他已到束發之年,忍不住請求父親允他獨自去一趟臨州。
可這次,他沒有找到雲石,也沒有見到晚音,待他離開臨州時,臨州多了一座興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