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莫怕,現下蘇府是安全的,往後娘親再不會讓阿音涉入險境。”
宋芹看着女兒一雙眼平白無故紅起來,隻覺得是方才自己說錯了話,引得女兒回想起在歹徒手中時是如何恐懼的。
哪有女兒家遭此一禍不怕的,是她心急了,女兒方才醒過來,理應好好歇着養傷,她逼着女兒想這禍事作甚?
宋芹想着,撫在林晚音發梢上的手更柔了幾分。
瞧着林晚音閉起了眼,窗外風吹竹葉,竹子搖曳間葉子沙沙作響。
宋芹聽着風大,正欲起身離去關上窗,卻被林晚音喚得僵住了身。
“娘,女兒無事。”
“那人将女兒劫走後便打暈了,女兒在昏迷中隐約聽見他們似是為了分錢财吵起來。”
“當時人好像有好多,女兒害怕。”
林晚音聲音顫抖着,言語中已是哭腔。一雙長睫似不願再回想一般閉了起來,淚從眼尾落下,平直滑進鬓發,淌入枕邊。
風從窗邊吹入,帶下一片牡丹花瓣落在地上,也惹得她鬓間微涼。
她已分不清自己是為了前半句而落淚還是為了後半句。
“我什麼也看不見,被蒙着眼睛,隻聽見他們争執不休。”
“後來許是打翻了燭台起火了,至于中箭,許是匪徒打架誤傷的。”
宋芹倚在床邊,将林晚音攏在懷中安撫着。
林晚音隻靜靜淌着淚,那淚珠在她鼻梁與眼間蓄成一汪小池,她就溺在其中睜不開眼。
“阿音莫要再想,是娘不對,不該讓你回想起傷心事,娘會吩咐下去,日後府中絕不會有人再敢提起此事。”
此刻宋芹無疑是自責的,她甚至在想,若那一日自己求老爺莫要将女兒帶來蘇家,若她心中未曾希望女兒能嫁進蘇家,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她就差這麼一點,便要與唯一的女兒天人永隔。
宋芹不敢再細想,收斂了思緒便喚了小桃進房中照顧林晚音,起身時忙掏出帕子匆匆拭去眼睫上的淚。
像有什麼東西細碎地砸進心頭一般,泛起淡淡的一片酸意,讓林晚音喉中苦澀。
她看見母親為她傷懷了,這與她醒來時所見的不一樣,那是母親因她醒來而欣喜,因她受傷而擔憂,但此時母親似是因她傷懷。
是因為母親想到自己要失去她嗎?
她不知道。
她一直認為母親最疼愛林福安,即使她才是母親的親生孩兒,也改變不了母親疼愛林福安的事實。
可進京以來,為何母親會對她笑?為她落淚?
看着宋芹親手将窗關上,光透過窗棂落在她的衣袖上,綢緞細膩,上面的花樣本就十分新奇,襯在陽光下更是如暗影憑空在綢緞上浮動一般。林晚音看着,覺得很是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待宋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方才回過神。
母親對她笑,不過是想她能嫁入蘇家罷了。
“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小桃見夫人遠去,方才蹲在床邊看着自家姑娘,手中捧着一杯溫水,一雙眼睛蓦地便紅了。
“這不是好好的嗎?”林晚音正倚在床邊,她此時右手還是能動彈的,受傷的位置在左肩往下。
身體宛若久旱逢甘霖一般,一杯溫水被她一飲而盡,小桃忙再添一杯,也不忘叮囑她喝慢一點。
她口中答應,可身體卻是個實誠的,一壺被她喝盡了才停下來。雖昏迷的兩日中也有人在身旁一點點地喂水,但久睡醒來終歸是渴得慌。
“當時我被綁了怎的沒聽見你喊我?”林晚音冷不丁問道。
小桃的手被她驚得一顫,那晶瑩剔透的翡翠玉壺險些要摔在地上,好在隻脫了半掌她便穩下來。
差點這輩子的月銀就都沒有了嗚嗚嗚。
這壺怕是比她的命還要貴。
“姑娘,當時..當時奴婢吓暈了。”小桃是個不禁事的,此時雙腿直直打顫,忙将玉壺放回桌上再俯在林晚音床邊“請罪”。
瞧她那慫樣惹得林晚音一笑,扯得左肩傷口抽痛,方才喝下水唇色紅潤幾分,現下疼得一張臉蒼白極了。
蘇修言帶着醫師剛行至門外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光景。
那夜在他懷中宛如紙人一般的小娘子,此時在眼前鮮活地笑着,他不由得也跟着她一起笑起來。
她無礙便好。
但下一刻便見她皺起眉頭,似是忍着疼,身旁的丫鬟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着急起來。
他心中擔憂,幾乎是下意識地擡起腳意欲步入房中,好在步伐落地前生生忍住了。
将她帶回蘇府已是不合規矩,他怎能再擅自闖入她的閨房。
蘇修言收回步伐,轉而輕輕敲了一下敞開着的門:“聽聞林姑娘蘇醒,我便請了醫師過來給林姑娘看傷。”
小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方才還團團轉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連忙将床上的紗帳放下,轉身迎醫師進門給自家姑娘看傷。
“小桃,你先出去,将門掩上,替我謝過蘇公子。”林晚音隔着紗帳吩咐道。
有些事她須得跟醫師确認清楚。
小桃本不欲走開,但聽林晚音開口,終是聽命将門虛掩上,到門外靜靜候着,也沒忘了給蘇公子行禮,将自家姑娘的話轉述于他。
蘇修言自是聽見了,心裡隐約有些失落,倒不是因為沒能進她房中。
女兒家的閨房他自是不能進的,可她怎連話也不親自跟他說呢?
轉而一想,許是疼的厲害,實在沒有力氣罷?
他又擔憂起來,忙向小桃問林姑娘傷勢如何。
而房中此時林晚音正等醫師診脈,她的手墊在被褥上,因隔着紗帳看不清醫師的神情,隻能靜靜等着醫師發話。
一顆心像在萬丈懸崖之上。
她緊張極了。
甫一醒來她便隐隐覺得不對勁,之所以猶豫着要不要跟母親說實情也是因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