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林忽然覺得,那些纨绔雖然不着調,也沒個正形,但起碼他們眼睛是好的,能分辨出美醜,講的話也不誇張。
倒是他,剛來蜜府的時候,不知道腦袋瓜裡塞了什麼,竟然會覺得嫡姐也就那樣?
想來是他那會兒被豬油蒙了心,沒看到嫡姐身上閃的光。
沒瞧見麼,但凡接觸過嫡姐的人,無論是阿晴教習,還是先前的無名教習,還是南甯王府,又或者是蜜雲,全都喜歡嫡姐。
這樣一看,他粘人一點,也沒什麼。
畢竟他比蜜雲還要小上一些,蜜雲能常常來找嫡姐,他就找不得?
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蜜林越走近蜜珠,就越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和爹說了要習武的事了嗎?”
蜜珠主動開口。
蜜林頓時松了一口氣,覺得方才嫡姐給的那種清冷感消失了,重新變得平易近人起來。
“還沒說,可我打聽過,我有同窗想去方圓書院讀書,那裡的夫子能文能武,更厲害。将來若是有本事,還能成為武狀元呢。”
蜜林說起這個,瞧着極有信心。
蜜珠思量了一下,想着爹應會答應蜜林的要求。
進了方圓書院,不論如何,将來都能多出一批遍布五湖四海的同窗。
蜜林在讀書上的天分不顯,顯然不能走科舉當文官的路子,那麼試試習武也算多了個出路。
多些人脈,将來無論做什麼,都能有個出路。
“你真的想好了?若真走武将這條路,将來是要放到戰場上去的。戰場上刀劍無眼,和京城這裡的平安順遂不一樣。”
蜜珠柔柔開口,給一時興起的蜜林分析其中的關鍵利弊。
“還有,爹畢竟是文官,時下重文輕武,武将不比文官體面。你若隻是習武強身健體,爹興許還支持,可若真當成将來要做的事兒,爹會嫌丢了面子。”
蜜老爺除了重視自己的官位和升遷之路外,最重視的就是名聲了。
不然也不會因為生不出兒子,背地裡各種東奔西走,最後從宗族裡将蜜林過繼來了。
聽着蜜珠這樣說,蜜林一下耷拉了臉,但很快振作起來,看着決心不改。
“嫡姐,我總要靠自個兒闖出條路的。否則家業再大,也會坐吃山空。何況爹的官位又不是那種能襲爵的,我沒本事的話,将來靠誰?”
以前蜜林是不想這些事兒的,他一直為着自己的出身自怨自艾,憂愁和擔心過繼自己的人,心底裡其實看不起他,他是外來的,得一直要為自己謀算。
自尊心過于強,但又無法相信别人,才有了先前那樣對蜜府衆人的情況發生。
但而今,他頂着蜜府林少爺的名頭,覺得越來越踏實了。
“嫡姐,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說完方才那些,蜜林還眼也不眨看着蜜珠,想得來長姐的肯定。
蜜珠看了他一會兒,恍惚間發現,這孩子瞧着和前世的時候,真是大不一樣了。
前世蜜珠幾乎沒有認真看過蜜林,隻曉得這是爹好不容易盼來的好大兒,和她們這些女兒不同,是寶貝金疙瘩。
她怕闖禍,也怕紛争和沖突,所以哪怕和蜜林遇上了,也向來是能避就避的。
她心裡頭一直期盼着自己能早些嫁給曲立封,有了自己的家,這樣就不用在蜜府這般小心翼翼了。
至于蜜林…她心底裡其實并不看好對方,隻覺得這樣不學無術但又頑劣的少年,縱使衣食無憂,等大了約莫也是敗壞家業的。
但再瞧而今的蜜林,當真和前世不同了。
對方精神奕奕,說話時紅光滿面,眼神也亮亮的,不再陰郁,反倒是真的有了那股子少年生氣勃勃的氣息。
“你有自己的主見,很好啊。”蜜珠笑了笑,頭一次對蜜林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
她本就生的美,如今少了過去的畏縮怯懦,笑起來越發明亮燦爛,簡直有種雨後陽光在照耀人的明媚感。
蜜林頓時感覺自己我肯定了,方才心裡的那點不自在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了嫡姐,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傻乎乎咧開嘴笑了一會兒,蜜林忽然想起什麼,低頭去懷裡拿東西。
隻見他從懷裡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鏡子,上面還妝點着像是寶石一樣的東西,瞧着有種異域的精緻感。
正面的鏡子雖然也是銅鏡,但勝在整個小鏡子有新意,且方便攜帶。
京城貴女們時常會出去聚聚,下馬車之前,若是有這麼一個不起眼又不占地方的小鏡子,對着照照,整理一下儀容,想必會很好。
“先前聽說有一波西域過來的走商,被官府抓起來,說是在使什麼邪術害人。他們帶的貨物倒是挺好,一出手就被本地的鋪子進購了。這銅鏡賣得極好,到我去的時候,剛好剩下最後一個。我給嫡姐拿來了。”
蜜林說起這些時,昂首挺胸,大有一種自己也出息了,會關心親人了的架勢。
蜜珠并不那麼重視容貌,對于梳妝打扮的興緻,在重生之後也不怎麼高,但小銅鏡是作為親人的蜜林送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謝謝。”
蜜珠并沒有推托,親手接過了小銅鏡。
見嫡姐沒有拒絕,而是小心将小銅鏡收好,蜜林别提多開心了。
他覺得這是自己被接納為親人的表現。
這可是他頭一次給親人送東西!
打從爹娘都去了之後,蜜林就沒在心底裡接納過别人。
蜜珠這邊收下了弟弟的禮物,尋思着自己作為長姐,也得做點什麼回禮,想了想,她讓小柳兒拿了一張銀票過來。
“你若真去了方圓書院,往後手裡定然要有些銀子打點,咱爹雖然也是個官,能面見聖上,但比他大的官員比比皆是。你去了書院之後,手裡該花的銀子也要花,不能讓人覺得你寒酸了。須知外人向來捧高踩低,趨炎附勢也是常态,人靠衣裝,哪怕是面兒上,也要把自己弄得妥帖了一些,免得旁人孤立了你。”
說着這些時,蜜珠把面值一百兩的銀票遞給蜜林。
後者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看清楚了手裡的銀票面值,人整個就怔在那兒,臉一下子紅起來,像是煮熟的螃蟹殼,開始手足無措。
“這…我不要。”
就跟被丢了一個燙手山芋在手裡,蜜林幾乎想要落荒而逃。
心中越是向往親情的人,實則最怕别人輕易對他好,這種好若是不帶任何目的,就更加令人無法面對。
旁人若是辱罵譏笑或是嘲諷,那都沒什麼,隻要把心硬起來就行。
可硬着的心就怕遇到最真心的關懷。
蜜珠見他漲紅了臉,坐立不安的樣子,猜想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接受,不由笑了,逗趣他道。
“往後你不是要當武狀元,還要當我和蜜雲身後撐腰的娘家人麼。怎麼這般見外?”
蜜林别開臉,還帶了幾分稚嫩的臉上冒出了很多情緒,眼裡更是複雜萬分。
“那是以後的事…我現在還不是武狀元…我手裡也不缺銀子。”
自從來了蜜府之後,每個月都有月銀,他其實夠花。隻是比起京中其他的貴公子哥,手裡拮據了一些,但那也沒什麼,人貴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怎麼能拿嫡姐的錢呢。
男子漢大丈夫,這個腰不能彎。
面紅耳赤的蜜林,不等蜜珠再說什麼,站起來就跑了。
“我隔日再來看嫡姐,我還有事先走了!”
廂房裡的衆人隻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就眼睜睜瞧着蜜林跟隻矯健的猴子一般,奪路而逃,活像是有人在屁股後頭追。
縱然先前小柳兒對蜜林的印象不好,這會兒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在林少爺這個年紀,一百兩已經是通天的一筆錢了,可即使這樣,在大小姐給出銀票的時候,林少爺也沒有收下,而是結結巴巴拒絕了離開。
這就讓人生出了好感。
蓄月看着方才的這一幕,唇角彎了彎,忍不住問蜜珠。
“小姐為何想要給林少爺銀票?”
按理說,這不該大小姐去管的事。
林少爺雖然不是老爺親生,但畢竟被過繼來,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嫡子。作為蜜府的嫡子,手裡也肯定不會過于拮據。
說直白一些,要不是大小姐有了南甯王府的這樁婚事,手裡稍微寬裕了點,若隻比手裡拿到的月銀,林少爺是比大小姐要多的。
“從前隻當蜜林性子頑劣,心中對他不喜。可現下才知道,人都有難言之隐,成為什麼樣有什麼性子,要看出身經曆,而不是隻怪他自己。”
她其實并沒做什麼,隻是對蜜林比前世多了幾絲關注而已,但這個繼弟就因此而大不一樣,顯得活潑開朗和進取起來。
這幾日都已經不再聽到蜜林在府裡闖禍,亦或是頂撞母親、從學堂跑走的事兒了。
“他年幼失去雙親,又無人教導,過去與其說他搗蛋闖禍,不如說是在用這種法子吸引注意,想讓人真心關注他。”
蜜珠緩緩開口,聲音溫和,莫名讓人覺得她很溫柔,語調令人生出親近之意。
蓄月接過了蜜珠的話:“所以大小姐才會想要關懷林少爺。”
蜜珠點頭。
平心而論,她娘性子溫和寬厚,甚至以前能算是有些懦弱的,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去專門苛待别人。
但王氏也絕對不會發自内心去關懷蜜林。
表面溫柔的王氏,心中其實很分親疏遠近,除了将女兒真正放在心上外,其他人都沒什麼分别,最多起一些憐惜罷了。
甚至有時候,王氏會秉持着一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世之道。
“我既是長姐,而今又要出嫁了,能多做一點就多做一點吧。”
蜜林笑容溫婉。
“而今正是引導蜜林關鍵的時候,若能多點關懷将他引到正道上,對整個蜜家來說都好。”
“蓄月,你辦事沉穩,将這銀票送過去,莫要再讓他拒了。”
蜜珠這般叮囑,蓄月自然是應了好。
等到廂房重新安靜下來,蜜珠卻忍不住搖頭笑。
她兩次想把銀票送出去,上次想要給無名,被拒了,這次換了面額想給蜜林,也被拒了。
怪哉,天底下還有不想收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