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讓人擔憂了。
蜜雲曆來性子就好,在蜜珠記憶裡,幾乎從來沒犯過什麼錯,無論爹娘還有劉小娘說什麼,她這妹妹都是低頭應是的。
劉小娘其實私底下性子并不太好,甚至有點兒潑辣,偶爾會言辭尖酸,但蜜雲卻像是兩個極端,性子壓根就不像親娘,反而溫吞到像是蜜珠的同胞姐妹。
蜜雲是很讓人省心的,今日這般,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兒。
蓄月說完這些之後,就暗暗觀察自家小姐的神情。
說實話,當她回府打聽到這事兒後,心裡也是驚訝的。
大小姐方才說是感覺心中不好,讓她回去打聽府裡可有發生什麼事兒,她還隻當是大小姐多想了,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事發生。
蜜珠隻是想了片刻,就果斷做了決定。
“備車,我們回去。”
她轉身走到月夫人那兒,輕聲告假道。
“家中有事,想告假半日,還望月夫人恩準。”
月夫人之前就關注到了蜜珠走到門口,去和蓄月交談的動靜,隻是一直裝作不知罷了。而今見蜜珠過來告假,沉默半晌,還是開口道。
“去罷。”
她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
人的年頭一旦活得久了,那雙眼睛就鍛煉出了看人的能力,誰說的真話,誰又是假話,在這些年輕姑娘們臉上,真是太好辨認了。
正因為如此,月夫人看出了蜜珠是真的在焦急,才沒有多說什麼。
見蜜珠走了,一直在一旁聽着白豆蔻眸中閃過思索,而姜芊則有些羨慕。
月夫人的大名她早就聽過了,這次能被送過來,其實也是家裡的意思。
她如今尚未議親,本來就不耐煩學什麼規矩,但家中長輩覺得她性子過于驕縱直爽,不像是如今京城大戶們喜歡的女子,才會特意在月夫人這裡打點後,将她送過來。
姜芊本不想來,但聽到了好友白豆蔻也來之後,心中就動搖了。
但這幾日天氣那麼熱,在月夫人這裡還不能用膳,辰時就來,約莫要到太陽下山之時才能回去。
就好難熬。
想着方才蜜珠告假時用的借口,月夫人又那麼好說話,姜芊也莫名有種想要回去偷懶休息的沖動。
她轉了轉眼珠,看了看身邊丫鬟,然後默默否定了用家中有事這個借口。
貼身丫鬟一直在身邊,就不能像蜜珠那樣了,所以她得想個别的。
稍微琢磨了一會兒後,姜芊捂着小腹,慢慢走到月夫人身側,在丫鬟的攙扶下,虛弱開口道。
“月夫人,我…小腹疼痛,今日怕是不能堅持了…”
然而方才對着蜜珠很好說話的月夫人,聞言隻是似笑非笑看着她,爬滿了些許細紋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看似親切的微笑。
“姜姑娘不用急,我府上有專門的大夫。慈姑,去把大夫請來,給姜姑娘好好看看。”
話音落下,還不等慈姑真的去請人,姜芊已經嗷嗷喊出聲來。
“不、不、不用了。哪裡用得着專門麻煩大夫,我坐會兒就好了,好多了,現在都覺得好多了。”
拿開了扶着小腹的手,姜芊想着之前輕松離去的蜜珠,心裡有點兒苦。
怎麼月夫人還有兩幅面孔呢?
她退回去看向好友,苦着臉悄悄對白豆蔻歎氣。
“哎。”
白豆蔻看出她的心思,抿唇笑了笑,用手帕掩着唇,輕聲對她道。
“你不要和蜜姑娘比,她瞧着神色有些焦急,怕是家中真的有事。”
好嘛,被好友這麼一安撫,姜芊心中才緩過來些許。
“咦,豆蔻,你喜歡蜜姑娘嗎?”
她才發現好友似乎對蜜珠的态度,有些過于親近了,不像是剛剛有一面之緣的人。
白豆蔻想了想,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蜜姑娘是個妙人,她和我想的不一樣。”
“那是的,我本對她印象一般,以為是那等空有容貌的女子,而且想着她就算有幾分姿色,多半也是自吹自擂。你知道的,咱們這種世家貴女,多半都有這個毛病,除了豆蔻你嘿嘿。”
說這話的時候,姜芊還不忘記多誇好友一下。
白豆蔻輕拍她一下:“從前我就說,莫要在人背後論是非。尤其是沒親眼看到許多事情時。”
現在想來,在和蜜珠姑娘有了這樣的交集之後,再回想之前對她的揣測,白豆蔻心中都生出一些愧疚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說的是。”
往常都會和白豆蔻鬥嘴一下的姜芊,這次卻乖乖點頭。
說起來,蜜珠給她的感覺真神奇。
就是…遠遠看着,當她以為蜜珠會是個木頭美人,或者會心高氣傲看不起其他女子的人時,近距離一接觸,蜜珠的表現完全颠覆了她的印象。
非但不是木頭美人,反而靈動舒展,行事大方,并不畏縮着小家子氣。
按理說蜜珠此前鮮少參加京城貴女們的聚會,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多少會在遇見其他人時,有些拘謹。
往常姜芊見過一些剛剛調任到京城的官宦之女,為着要融入她們的圈子,而各種讨好,但哪怕臉上笑容再燦爛,言行還是拘着的,并不舒展,很小家子氣,能令人一眼看出她的打算,但蜜珠瞧着半點沒有這種感覺。
仿佛今日在這裡遇到了姜芊二人,純然是意外,蜜珠也沒有任何想要攀附的意思,純粹是出于關切,才會走過來問她們是否需要用蜜餞。
然後又因為過于投緣,才有了後來的一番交談,成了能變成友人的存在。
這一系列過程,太過于自然。甚至有一種,哪怕今日姜芊二人沒有和蜜珠交談,對方也不會因此有任何難過,看得很開的感覺。
見姜芊這次這麼好說話,白豆蔻逗她。
“這次我說什麼,你怎麼這麼聽?”
姜芊想了想,問起白豆蔻。
“豆蔻,你不覺得蜜珠她很特别嗎?”
說不出來那種感覺,一旦接觸了對方之後,就會想要再多相處下去。那是一種從對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吸引力。
下一刻,沒待好友回答,姜芊已經先感歎上了。
“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
清了清嗓子,姜芊眼睛轉了轉,看着四周,附耳在白豆蔻耳邊道。
“南甯王世子那樣的山豬,能吃得來細糠嗎?”
美人給他,豈不是糟蹋了。
白豆蔻:“…咳。”
好友講話總是這麼直白,也怨不得家中長輩非要打聽好,将人送過來和她一起學規矩了。
“這話莫要出去說。”
南甯王世子再怎麼樣,也是長公主唯一的兒子。長公主的面子,就是皇後娘娘都要讓幾分,尋常人怎麼能這樣議論南甯王世子呢。
白豆蔻懊惱道:“我隻是在這裡與你說。”
反正,越接觸蜜珠,越是替美人心疼啊。怎麼就嫁了這麼一個人呢。
*
蜜珠趕回蜜府時,府裡已經亂了起來。
劉小娘也知道自己這唯一的女兒,素來都聽話乖巧,從來都不會做任何越矩之事。
今日娘倆爆發争吵後,蜜雲跑出蜜府,還沒帶任何下人,已經是破天荒的事了。這還過了快兩個時辰,都不見對方回來。
劉小娘心中越想越慌,簡直是坐立不安,心口咚咚直跳。
府裡的下人已經派出去尋人了。
但她守在門房這兒那麼久,半點女兒的消息都沒傳來,她是真慌了。
瞧見蜜珠回來時,劉小娘也顧不得往日對她的成見了,隻梨花帶雨撲上前,對蜜珠道。
“是我訓她,讓雲兒傷了心,她護着你,我便多說了幾句,哪想到她會離府出走…”
“蜜珠啊,你是她姐姐,你可不能不管她。她向來就愛跟你待着,以前那麼聽我話,就是因着我多說了兩句,她就為了你和我頂嘴,我氣不過才動了個手…哪知道這丫頭氣性忽然這麼大了。怎麼就真的走了,一個弱女子,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劉小娘半輩子隻得來了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重視的,這會兒說起這些來,就顯得語無倫次了,抓着蜜珠時,手上的力道用力,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蜜珠吃疼,但知道劉小娘是着急,便硬忍着,還是一旁的小柳兒急忙将自家小姐的手抽回來。
“劉姨娘,你抓疼我們小姐了!”
劉小娘看着蜜珠手上明顯的紅印,頓了頓。
“我心中着急…”
蜜珠安撫她:“我理解。小娘先别慌。”
先前在月夫人的府上,聽到蜜雲離府的事情,蜜珠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
前世她這個妹妹,是在一次看花燈的會上,和仆人走散,從而失去蹤迹。
她一直記着這個事情,但卻隻想着到了花燈會那一日,讓妹妹避開出門,就能解了此劫,卻沒想到今日會冒出一個妹妹主動離府的事兒來。
一時間,就連蜜珠額上都冒出些冷汗,不由着急起來。
但這會兒劉小娘情緒激動,府裡已經亂成了一團,她實在是不好也跟着亂起來,隻能強自鎮定。
等安撫完了劉小娘,蜜珠匆匆進主院,王氏這會兒也得到了消息,迎着蜜珠問道。
“你怎麼回來了?”
月夫人那裡可是很不容易才讓人家同意教養的。
蜜珠歎氣:“我如何能不回來。府裡的人都散出去尋了嗎?”
王氏遲疑:“這般大張旗鼓的,若讓京中旁人知道了,恐節外生枝。”
時下對于女子名節還是很注重的,一個大家閨秀不帶仆從,若被人知道了失蹤,哪怕沒發生什麼事兒,旁人眼裡看着也跟丢了名節似的,讓女子隻能謹言慎行。
蜜珠抿緊唇,腦中飛快思索,可有什麼其他的解決法子。
妹妹是一定要及時尋到的。
以蜜雲的性子,絕不會自個兒出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她就擔心是遇上了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