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好人!
“你會怕嗎?”華宣深深凝視着她,像是要把蜜珠完全看穿。
蜜珠認真想了會兒:“我希望我能說不怕,也能跟男子漢一般膽子大一點…但若真的想想,我還是會怕的。過習慣安穩日子的人,是受不了動蕩和波折的,何況還是那種白刀子紅刀子出的日子呢。”
“還有,女子其實最怕的不是死,而是除了死以外的東西,譬如丢失名節,被人欺負,被旁人用看笑話的眼神當做茶餘飯後的閑談。興許,你這樣的性子,得娶一個女俠,和你一起闖蕩江湖,才不怕那些旁人的目光。”
華宣還是頭一次見蜜珠一口氣說出那麼多話。
關鍵是,他過去的二十多年裡,鮮少這樣認真聽一個姑娘講話。
還聽得如此津津有味,仿佛永遠不會膩。
“那麼,你這樣的姑娘會去當女俠麼。”
知道此刻并不适合說這樣的話,華宣還是将這個問題說出了口。
蜜珠一怔,下意識想要回答,但聯想到方才才說無名适合找女俠過日子,自己若是接了這個話茬,豈不是…
“你别想啦。就是我想當女俠,那也和你無關。我将來是有夫之婦。”
說這話時,蜜珠繃緊了一張小臉,粉面桃腮,明明是很認真講話,卻令人瞧着覺得嬌憨到可愛。
華宣啞然失笑,這輩子這樣被一個姑娘防備着,這種經曆生平罕見。
“是在下冒昧了,不該肖想世上有第二個姑娘這樣的女俠。”
兩人的對話被打斷,也讓蜜珠沒來得及做出回應。
蓄月捧着兩套衣服走進了小院子。
“小姐,教養嬷嬷托人送來了這兩件衣服,讓小姐明日開始穿上它們再見她。”
蜜珠用餘光看向房頂,發現在那兒站着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她輕籲一口氣。
“好的,先放進屋裡。”
“本來老爺夫人去請的教養嬷嬷,是能來咱們府上的,但她這段日子走不開,說咱們京城的姑娘們紮堆的讓她去教規矩,所以隻能讓小姐明日坐馬車到她府上去。”
蓄月又說了這樣一句話。
蜜珠怔了怔。
計劃被打破啦。
“說了是什麼時辰去她府上嗎?”
她還想着上午專門和蜜雲一起習武呢。
雖說阿晴這些日子還不在京城,沒法手把手教她們,但當學生的自己也得上心呀。
習武這個事兒,對蜜珠可不是隻放在嘴上說說的事情。
她自然知道,得下些苦功夫,才能真正學有所成,心裡就沒有存着懈怠的心思。
蓄月面露難色:“辰時。”
她跟在蜜珠身邊這段日子,當然知道自家小姐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往常辰時剛用過早膳,正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忙的時候。
“奴婢去打聽過,教養嬷嬷家中有備點心,辰時去了,興許要到酉時才能回來。”
聽到這裡,蜜珠沉默了一陣。
似乎已經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自己有多忙了。
“知道了。”
等到進入内室,蓄月又去膳房端晚膳時,蜜珠聽到“嘎吱”一聲響,窗戶被人從外頭推開了。
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
“你要去學規矩?”
華宣聲音低沉,很好辨認,偶爾會給蜜珠一種不知道在哪裡,曾經聽見過的錯覺。
蜜珠打消了這種去辨認熟悉感從何而來的念頭,隻歎氣道。
“是啊,投胎當女子的,不比你們男兒,可以闖蕩四方,什麼都能學。”
“不僅如此,還得當個大家閨秀,琴棋書畫女紅刺繡管理中饋…總之,就是沒有男子做的那些事情。”
她托着腮,大有一種已經在無名面前坦誠,所以把真實想法也一并爆發出來的架勢。
“你怎麼還沒走?是來看我笑話?總是擅闖女子閨房并不是好習慣哦。尤其是…”
蜜珠停頓片刻,纖細的手指敲打着臉部,輕聲道。
“南甯王府畢竟是勳貴。”
華宣隔着窗口看她,沒有錯過少女臉上閃過的戲谑神情。
她偶爾顯得古靈精怪,不像是容貌呈現出來的那麼靜态美,很難想象在過去一成不變的日子裡,蜜珠是怎麼長大的。
明明就是個好奇心極強,膽子也大,喜歡在各種邊緣試探規則的小姑娘,怎麼過去在京城卻傳出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拘束名聲?
華宣靠在窗口:“不牢姑娘多次提醒,我已經記住,你已經是許了人家定過親事的人。雖然在下是放蕩不羁的江湖人士,但也不至于來搶親。”
他的聲線是沉穩有磁性的,偏偏說出來的每個字組合在一起,說出了一種近似調戲效果的話。
他隻差明晃晃把這幾個字講出來——我心悅你,但我知道你是有主的花,我不強采。
氣氛仿佛忽然安靜,夕陽有些刺眼,最後一縷光芒順着窗口縫隙,落到了蜜珠坐着的梳妝桌前。
她的雙眸對上了窗口那人的眼睛,面具擋着臉,根本看不清這人長什麼樣子。
但蜜珠莫名就覺得,無名一定長着一張狐狸似的臉——俊美招搖,會讓靠近他的女子一不提防就被奪走注意力。
這是一種感覺——很玄乎的,說不出所以然的感覺。
無名有些危險,身上存着神秘,又存着點倜傥的放逐感,頗有一種隻要你今夜點頭,對方就能為你披荊斬棘,隻為哄美人一笑的味道。
但幸好,她是提防着的。她不在那種會被吸引的行列。
前世與曲立封的經曆,教會了蜜珠一個道理。
越是俊美的男子,說的話越是要打折扣。而越是能在嘴上說出真心,花言巧語的男子,他們的真心也就越是簡陋,甚至虛假、沒有。
能用言語達成目的了,男子自然就不稀罕再用珍貴的行動去表達。
責任、擔當,以及其他作為男子應該有的完美品格,是能在需要的時候,在面上裝出來的,因為這樣能取信于人。
但當他們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人和東西後,能不能踐行當初言語描繪的承諾,全靠良心。
很不巧,蜜珠看過一個看似清俊絕倫的男子,所展露了溫柔深情之後,驟然扯掉面具,露出猙獰面孔的模樣。
況且,那人還是自己相識已久的竹馬。
這讓蜜珠哪怕在面對其他男子的時候,生出表面上的信任,相信也有良善的人,但卻在觸及情愛方面,毫無任何旖旎之想。
“無名教習,我隻需要你完成交易,教授我暗器之道,成為我弟弟的教習。”
“你今天話多了。”
蜜珠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将窗棂往下一拉,合上。
擋住了那張木質面具,也好像這人方才的話,所帶來的一些類似冒犯的沖擊,也被一同阻擋在了腦子之外,就跟沒聽過一般。
窗棂落下,将原本近在咫尺的姑娘,擋在了一窗之隔的位置。
華宣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