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是一盞普通的清水,盛在他平日常用的一個普通的瓷杯裡。沈羨亭不解地朝她眨兩下眼,又低頭盯着那杯水。紫菱不知他為何不喝,又為何看那麼久,她幾乎以為那水中的一點點無味的安神藥被他看了出來,正要拿回杯子,卻忽然聽他說:
“她就沒同我回來啊……”
沈羨亭擡起頭,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醒了。
紫菱倒是尴尬起來,可卻隐秘地松一口氣。她松開手,瓷杯也依舊被他穩穩握住。她緩聲辯解道:
“奴婢困懵了,”她道,“倒是說起胡話了。”
沈羨亭點點頭,将信将疑地舉起杯子。他低頭抿一口,神情空蕩。方咽下去,他突然擡眼,随即又是一哂。
他忽然懊惱地捶一下頭。那聲音悶悶的、沉甸甸的。
紫菱吓一跳。
“殿下——”
“出去,”沈羨亭丢下杯子,餘下半杯水潑在地上。他緊緊抱着頭,雙目緊閉,如同繃到極緻的一根弓弦,又似躲在殼中的一隻蚌:“出去——”
“殿下,您……”
“你給我留點體面……”他顫抖道,“現在就出去……”
*
“又病了?”萱和殿裡,聞凇正枕在宜妃膝上,聞言驚訝起身,“真的假的?他莫非躲懶、不願意拜見我母妃?”
沈羨亭被迫成了宜妃的兒子,此事除了陛下本人滿意,與之相關的三人都暗自不悅。這幾日他更是被陛下迫着日日來此同他那“生母”宜妃問安,聞凇看他愈發不順眼,每每同宜妃母女情深,讓他一個人立侍左右。沈羨亭的日子已很是難過,若是因此裝病不來,也不奇怪。
福星聽後卻支支吾吾,難為道:
“殿下……奴才去襄王府看了,應是真的。”
“不過……不像是頭疼腦熱,倒像是……癔症。”
“癔症?”宜妃問道。
“回娘娘的——真像是癔症!隻是那管事的紫菱不願叫禦醫來看。但……但襄王殿下……确實是見不了人。”
宜妃若有所思地一颔首,指尖輕輕摩挲聞凇的手臂,暗道:“他倒也是個可憐的。”
聞凇不爽道:“可憐什麼?沈靜修的兒子,現在倒成了王爺——他已是很走運了。”
“隻是可憐了我——他這一病不知又要病多久,哥哥的婚事本要我二人一同操辦,到現在隻剩我一個。真是拖後腿……”
宜妃對外也算強勢,可面對更加蠻橫的女兒聞凇卻落了下風。她絲毫不敢多言,隻看着聞凇氣憤地自她膝上起身,走至桌旁,怒氣沖沖地翻看起桌上的名冊。
“賓客名錄本還要與他商議,事到如今倒是全要我一肩扛了……靠不住的家夥!”
福星一言不發,隻馬不停蹄地湊上前去替她取筆研墨。聞凇在名冊上點點畫畫,劃去一些名字又添上一些名字。名冊許久看完,她“嘭”一下将冊子合上,重重叩着那厚實的書面,問道:
“色然大公主同大靖太子成親,他色然王族竟一個人都不來嗎?”
名冊也不是福星拟的,他沒來由受了一頓罵,也不敢多嘴。
宜妃在一旁說道:
“大公主不是同色然王妃關系不睦麼?想必是這個原因。”
”我管她那個什麼呼樂同诃息關系好不好,”聞凇惱火道,“不來便是不敬,想必是他們色然人活膩了。”
她抄起那本名冊,随手抛至福星懷裡:
“拿去給禮部,照着我的意思重拟一份。至于色然人——她呼樂王妃同她那個小單于最好在婚儀上一同露臉,否則慶州互市便不必開了。”
此話本不該她一個宮婦說的,可聞凇向來不管,這不該說的話她也說了許多、不該做的事她也做了不少。福星得令,小步往殿外去,方邁出門檻,卻又被她叫住。
“福星。”
他轉回來:
“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聞凇臉上仍有愠色,卻是不悅說道:
“你去禮部,順道再去一趟襄王府——我殿裡的草藥,看有什麼吃不死人的,給他一并送去。”
“是,殿下。”
福星領命,便又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