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裳,我穿了,”辛晚樓忽而上前,雙手捧住他的臉,“你也得早點好起來。”
沈羨亭眼神躲閃,又從她手裡逃出來。
領口的茱萸忽而墜落,紅色的果實如同瑪瑙珠子,噼裡啪啦地滾落一地。辛晚樓狼狽而無措地蹲下去,将那紅色的果實盡數撿起。
滿地的茱萸,如同她滿心的局促,将她深藏心底的情意盡數抖落。沈羨亭忽而彎下身子,撿起地上幾顆茱萸,辛晚樓正伸手去拿,頓時與他指尖相觸。
指尖相觸的一瞬,辛晚樓忽然想拉住他的手,可沈羨亭卻隻将那幾顆茱萸塞入她的手心。
“沒有了。”他輕聲道。
辛晚樓怔怔點頭,将手收回來。她低頭看着雙手,鮮紅的茱萸果在她手心裡捂得熱熱的。她從懷裡找出錢袋,将裡面的銅闆倒在桌上,又将茱萸果實全都裝進去。
她将錦囊挂在腰間,腳步一動,錦囊就悠哉悠哉地搖晃起來。
“還要放風筝,隻可惜我從來都放不起來——你會嗎?”辛晚樓問他。
她就像有什麼法術一樣,不知從何處又變出一隻風筝。那風筝畫成最常見的燕子模樣,分叉的尾巴極長,繞在她的手腕上。
沈羨亭靜靜地看着她,未說會、也未說不會。他并未說什麼,可她的婆娑錦、茱萸果,風筝上燕子的紅嘴,卻讓他很多年後想起重陽節依舊想到一抹紅。
骊山的秋日很冷,風也蕭瑟,并不适合在此時放一隻祈求好運的紙鸢。辛晚樓手裡握一截風筝線,如同十幾年前一般,依舊沒能放起來。
風筝還未飛起就斷了線,掉至山巒另一側。辛晚樓總覺得這般兆頭不好,她沒能将二人身上都有的多年的晦氣放走。她心裡那固執的靈魂一時蘇醒,說什麼都要翻過山頭将風筝撿回來。沈羨亭與她一同走。
山間依稀有衆人踏歌之聲,聽着悠揚,想必是長安城中之人伛偻提攜,至骊山處登高插萸。辛晚樓并未多想,一心隻牽挂着她的風筝、惦念着她沒放走的晦氣,兩人一并向前走去。
而愈向前,山間的踏歌之聲就愈響。走至山頂向下一望,方才望見山後正浩浩蕩蕩走過一列華服之人,手中各自拿着各式儀仗。而她的那隻風筝,恰好墜在了為首那女子的面前。
那女子矮身将風筝撿起,頭上珠翠撞在一處,發出琳琅碎響。她輕輕撫去燕子尾巴上的褶皺,拿着風筝,朝風筝來處望去。
*
哪兒來的風筝?
聞凇腳步一停,身後踏歌之聲即刻止息。她循着風的來向往山頭一望,那裡正站一個紅衣的姑娘,身後同一個白衣的男人。
那紅衣姑娘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不明所以地瞧着他們,手裡還攥一截垂在地上的風筝線。聞凇難說自己心裡是否不悅,便将風筝遞給芙蓉,說道:
“拿去還給她,讓她離遠點放。”
芙蓉接過風筝,正要往山上走,诃息身旁那個結實矮小卻又多事莽撞的小侍女忽然用蹩腳的漢話問道:
“居次,那個是不是之前那個……舞雩殿那個?”
舞雩殿?
聞凇指尖一緊,又扯住已被芙蓉捧在手裡的燕子風筝。
宮中的教習嬷嬷擔心诃息與她的侍女用色然話說些不該說的話,時常訓斥。聞淙無奈,便要求她們無論何時都要講漢話。
此話一出,诃息神情平靜,可卻不由驚動了一旁的聞凇。她聽聞自己與那個沒見過的六哥長得很像,于是便眯起眼睛看那遠處的白衣男人——
像嗎?
似乎是有一點的。
诃息沒說是或不是,隻朝山坡上那人招招手。聞凇見她動作,一下便知答案如何,愈發覺得世間萬物無巧不成書,竟能讓她在此處遇見那人,還恰好讓她撿了他的風筝。
那風筝線斷了,可倒是将一頭牽在了她的手上。
聞凇不由輕笑,又從芙蓉手中拿過那風筝,對她說道:
“把那兩位請下來。這東西,讓他們一會兒去我馬車上取。”
芙蓉不知她為何忽然如此,可縱使滿心迷惑,但也隻能低頭應下,道:
“是,殿下。”
芙蓉說着就轉身往山坡上去,一會兒便至。
想不到世間巧合如此,聞凇越想便越覺有趣。她轉過頭,一手捏着風筝,一手拎起自己紅色的绫裙,綴了珍珠的絲履踩在骊山的塵土之上。踏歌之聲随她腳步又悠揚地唱起來,清越婉轉,在骊山的山谷中回蕩。
山路漸窄。遠遠地,她已将二人抛之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