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樓樂得偷懶,蹲在地上仰頭看沈羨亭來去。她腹中空空,就着這個姿勢捂着肚子。
她自言自語道:
“吃什麼啊?”
沈羨亭放下手中柏木,靠在牆邊佯裝驚訝地說道:“你出去玩兒一天,竟沒吃獨食?”
辛晚樓聽出他又要開始編排自己,出聲打斷:
“你在找事兒嗎?”辛晚樓罵道。
沈羨亭識趣地住口,笑嘻嘻地去搬他的東西。辛晚樓仍舊蹲在地上,又念一遍:
“到底吃什麼啊?每天都不知道該吃什麼……真麻煩……”
趕車人聞言,便朝她說道:
“丫頭,你若不挑,我就随便弄點東西給你吃。你願意麼?”
“願意願意,”沈羨亭忽然冒出來,“不但她願意,我也願意。”
他自知若不蹭這老頭的飯,便要他去想辦法搞吃的去——辛晚樓若貪懶,那便是甯願餓着也不動的。
氣得辛晚樓急忙拽他褲腳:
“你又多嘴什麼……”
趕車人又笑,笑着笑着咳起來,肺裡轟隆轟隆地響。
他一溜煙出去,辛晚樓終于站起來,無精打采地和沈羨亭一并将那些崖柏木整理妥當。
柏香氤氲。
兩人收拾好一切,并肩坐在台階上遙望暮色漸濃。旁晚的太陽明亮灼灼,像是要趕在夜晚到來前将自己所有的光亮一口氣用盡,帶着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慶州的日落讓辛晚樓想到雲水間的日出。有一個瞬時,她幾乎想對身旁那人說實話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想。
趕車人很快回來,熬一鍋米粥、連帶幾道小菜。三人一并坐在矮桌旁,趕車人拿出一壺酒。
“不醉不歸。”他道。
可那趕車人的身體不宜喝酒,少喝幾口便嗆得一直咳。趕車人無奈地放下酒壺,笑道:
“咳……咳咳,真是黃土埋半截,連喝個酒都不成了。”
“唉……”他歎息一聲。
空氣中氤氲着崖柏木的香氣,而粥點之上正騰起白而熱的霧。
“阿沈啊。”
沈羨亭擡起頭。
“我有兩個女兒,”他沒緣由道,“大的屬羊,小的屬鼠。那個小的,一直留在南方老家;大的呢……獨自在外闖蕩。這些年,想必也平白受了不少委屈。”
說着,他緊緊盯着沈羨亭,蒼老的雙眼中映出灼灼的光。
“我不求她聞達,隻願她平平淡淡了卻此生……隻願世間風雲莫擾了她的日子。”
“若她已入局……我隻希望執棋人能放過她。隻要有命在……就不至——”
他轉頭嗆咳起來,空氣自肺中穿過,穿堂風一般發出轟鳴。辛晚樓連忙遞給他一杯水。
趕車人接過,用那熱水壓過咳意。他苦笑,輕輕擦去唇邊水珠,道:
“算了。”
“老夫今日喝多了酒,忽然想起我那兩個閨女……唉,真是讓你們看笑話了。”
沈羨亭一言不發,隻輕輕點頭,舀起一勺米粥放入口中。
“六白湯?”他回味道,“隻是少一味花生,換成了什麼?杏仁?”
“你這小子舌頭倒靈,”趕車人撫須而笑,随即解釋道,“廚房沒有花生了,隻摸到一把杏仁,便拿來做了替代。”
話至此時,辛晚樓手臂忽而便有那麼點癢。她從小吃花生便起疹子,與師父在一起的那幾年,她從未見過花生。
她知曉這粥裡隻有杏仁,可她仍舊重重揉幾下自己光潔的手臂。
她又瞎想。
趕車人的六白湯也是南方口味,其中放糯米、江米、山藥、茯苓、百合,而花生仁被換做了杏仁。口中細膩的滋味引起一段往昔的愁思,這粥點像是從七八年前端來的一樣,米香越過歲月之隔,直到今日仍有溫度。
她緊緊盯着趕車人的臉,妄圖從其中找到有關于哥舒的一點熟悉之感。可那人陌生的面孔卻總也說服不了她。
巧合罷了,隻是他沒找到花生罷了。
月明星稀,天色已徹底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