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我了,可終于能好好睡一覺了,”辛晚樓仰躺在地闆上,身下鋪一床被子,身上再蓋一床被子,“隻要不是你快死了,今晚就不準叫醒我。”
她翻過身去,剛閉上雙眼,卻又想起一事。她困意頓消,猛地起身,問道:
“沈羨亭,你有個哥哥嗎?”
沈羨亭從書頁中擡頭,遲疑地問道:
“怎麼這樣問?”
說着,他揪下窗邊瓷瓶中一支迎春的葉子,夾在書頁裡。
那是一本繡法詳解。
辛晚樓白日吃飯時見店家娘子正鑽研刺繡,本是随口與這病中卧床的人一說,可誰知他聽了便非要她将娘子詳繪繡法的書借來。說是自己養病太悶,現下連刺繡都要學了。
他說自己要精進繡工。
簡直是把腦子燒壞了。
“因為你病時一直叫哥哥,”說着,她回憶道,“上次也是……在載雪居那次,除夕之前。”
沈羨亭忽然咳了起來,一咳便傷口疼、一疼又咳不出,惡性循環。所幸辛晚樓早在他床頭備了一壺水,他喝了大半杯,才緩過來。
“怎麼會呢,”沈羨亭仍斷斷續續地咳了兩聲,又笑道,“那是解休,我小時候叫他哥哥。咳咳……況且我連爹娘都沒有,哪兒來的哥哥?”
辛晚樓從未聽他提起,隻問道:
“不是你爹娘送你去的?那你是如何進的棄月樓?”
“讓我師尊撿回去的。”
他随口一說,滿臉理所當然。
“‘我被人滅門就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師尊看我可憐就把我撿回去了……’。”沈羨亭像是真不難受了,一口氣将這一大段話說完,搖頭晃腦的。之後又低頭重新翻書,道:
“我編完了。”
“……”
“你還真是敷衍,”辛晚樓憤憤躺下,“編都編了,居然還懶得換個身世……”
“唉,也不是我想真心騙你,實在是我不記得了啊,”沈羨亭裝得西子捧心一般,“小時候磕了腦袋,連名字都不記得了。”
“誰信你……”
“真的!解休把我從竈台上推下去的,師姐就在旁邊,不信你去問她——”
辛晚樓悶哼一聲,懶得理他,于是翻身不管,隻給他一個後背。
沈羨亭噗嗤一笑,從床上探出一隻手,戳戳辛晚樓的肩膀:
“那你呢,你是怎麼遇到你師父的?”
她閉目道:
“‘讓我師尊撿回去的’。”
“诶呀,我錯了……但我真是不記得了!辛晚樓,求求你告訴我吧。辛晚樓?辛晚樓……”
他半個身子都從床沿上探身下來,腰間傷口一點不疼了一樣,雙手搖晃着辛晚樓的肩膀。辛晚樓心煩,翻身起來,一把将他按回床上。
“沈羨亭,你懂不懂你有多煩?!”
沈羨亭眼睛亮亮的,滿臉得逞的笑,躺在她手下仰面看着她。
“真是無語——”
辛晚樓用力撒開他,打個哈欠,盤腿坐在地鋪上。
“你可知什麼叫作‘五月子’?”
沈羨亭愣一下,于是沉聲道:“‘五月子殺父與母’……”
辛晚樓點頭,打個哈欠,道:“我就是五月初五出聲的‘五月子’。”
不及沈羨亭回話,她接着說道:
“那時我已經在外流浪當了三年乞兒……可清風觀出了個臭道士,說這世上有個五月初五降生的鬼車妖女,于是就抓了我去。”
“我師父那時恰在清風觀借宿,看我可憐,就救了我。”
“那那個道士呢?”
“死了啊。”
“被殺了?”
“嗯。”
沈羨亭若有所思地點頭,随即看見辛晚樓又一次鋪開被子意圖躺下,連忙拽住,又問:
“那你師父到底是誰?”
“你可真煩……他叫哥舒岚。”
“哥舒岚……我怎麼沒聽過?”
辛晚樓反問道:“隐姓埋名的殺手沒有一千也有一百,你先前不也沒聽過‘辛晚樓’嗎?”
她扯開沈羨亭,終于躺下,邊道:
“若我師父是個招搖的,那他定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隻不過大隐隐于市,我師父走的便是此一道。”
話畢,辛晚樓閉上眼睛,用被子将自己兜頭蒙住。溫暖的黑暗瞬時将她包裹其中。她在被中又多喃喃一句:“大隐隐于市……就連我也不知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