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棄月樓。
解休一早便在外等候,見到沈羨亭的小白馬便上前迎接。辛晚樓駕車在外,滿臉不悅,見狀停下。
解休朝她拱手問好,徑直鑽進車廂裡。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個子比辛晚樓高一些,長得極白,圓潤秀麗得如同絹人菩薩。
女子有些羞怯,朝她輕輕點頭,也撩開簾子鑽入車裡。
沈羨亭眼前一亮,道:“少央師姐,你也來了。”
許少央點頭:“解休要我來替你二人易容,以免被人認出。”
解休忽然滿臉通紅,在身後戳戳許少央,悄聲道:“師姐……”
“作甚?”許少央疑惑地問。
解休再不說話,任憑許少央怎麼問,他都不說話了。
許少央覺得奇怪,但一會兒也就将此事抛之腦後,在車廂裡忙活起來。不過片刻,她已将二人扮作兩個容貌普通的少年。
二人扮作解休的藥童,跟他一同走入棄月樓。棄月樓各處挂着白燈籠,四處站着披麻戴孝的弟子。樓内充斥低啞的嘈雜之聲,間或響起幾聲哭嚎。
沈羨亭整個早晨,隻在與許少央打招呼時說了一句話。直到此時,他才終于又開口問道:
“師尊沒來嗎?”
解休道:“師尊雲遊去了,趕不回來。”
他點頭。
大殿内停着宇文岱的靈柩,其上橫着他的配劍“長雲”。幾人走向喪儀記名處,解休執筆寫下他與許少央的名字,正待放下筆,他頓一下,想起什麼一般,對桌後弟子道:
“宋師弟,我這兩個藥童也要記名字嗎?”
“不……不必吧。”那弟子也不清楚,猶豫答道。
“新樓主嚴格,可别讓師弟你為難……”
“解師兄體貼阿宋,真的不必。”
“那便多謝。”解休笑道。
不知毓靈真人自己會不會演戲,她教出來的徒弟說起謊話倒都面不改色、張口就來。演技之自然,令辛晚樓歎為觀止。
幾人離開此處,辛晚樓趁機繞至沈羨亭身邊,耳語道:
“千濟堂的堂主是不是叫褚明蓁?”
“是。”
“那褚靈蓁是誰?”
沈羨亭一愣,忽而站在原地不動,隻靜靜盯着她。
辛晚樓被他盯得心裡發毛,嘀咕道:“應當不會有那麼多人姓褚吧……”
“千濟堂有兩位堂主,是一對雙生姐妹,平日露面的那個叫做明蓁……”他朝那個姓宋的小弟子走回去,“褚靈蓁是平時坐在千濟堂裡的那個,是她姐姐。”
解休攔他不住,叫他自己跑了回去,他二話不說奪過阿宋面前的花名冊,翻至解休簽字那頁,頂上一個小小的“褚氏靈蓁”赫然在目。
他向前翻一頁,上一頁末尾的名字卻不姓褚了。
“褚明蓁沒來,來的是她姐姐?”
解休慌忙跑過來,将花名冊從他手中搶下,又還給阿宋。他抱歉答道:“阿宋師弟,不、不好意思……我……我以為忘了簽少央師姐的名字,讓這藥童回來查看。”
“他脾氣急……你别見怪。”
阿宋是個十三四歲的天真孩子,他心裡奇怪,卻看在解休面子上暫且相信。解休拽着沈羨亭走開,張望四周,低聲罵道:
“你作什麼死?”
“褚靈蓁來了。”
“褚靈蓁來了,所以呢?”解休攤開雙手,“棄月樓的樓主過世,同為江湖門派的千濟堂堂主前來吊唁,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是翦水花——千濟堂煉的翦水花。”
解休聞聲緩緩皺眉,疑惑片刻,搖頭道:“不知是誰對你說千濟堂與翦水花有關——但别想了,不是千濟堂。”
“作為江湖第一制毒門派——七年前翦水花案事發,棄月樓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千濟堂,”許少央聲音輕柔,卻堅定非常,“可當年的千濟堂煉不出翦水花。”
“哪怕到了今日,千濟堂也煉不出。”
“為什麼?”沈羨亭不解問。
“不是随便什麼爐子都能煉翦水花的,千濟堂也隻有堂内的一個紫雲爐可用。而翦水花中有一味藥,是秦嶺北部大寒後的一捧霧凇。可千濟堂在西南蜀地與苗疆交接處,霧凇送至半路便會融化。”
許少央歎息一聲,和聲道:“阿亭,莫想此事了……别忘了,今日是樓主葬禮。”
沈羨亭張張口,仿佛想再抗辯幾句。可他卻終究一個字都未吐出來,如同一點無力的掙紮。
“聽話,今日再忍耐一下。”許少央仰頭看着他,在他後背輕拍幾下,又捏了捏他冰涼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