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輸了。”他笑着道:“三弟還沒到,我們再來一局?”
薛滿與裴唯甯對視一眼,兩人均被激起好勝心,異口同聲地道:“再來!”
一名身姿纖美的婢女上前,替他們重新分揀棋子,側臉瞧着似曾相識。
裴唯甯不由多看了幾眼,認出她的身份,“我記得你是嫂嫂的婢女,叫什麼來着?”
婢女斂眸,柔聲回:“回公主,奴婢名叫容婧。”
裴唯甯“嗯”了聲,悄悄朝薛滿使眼色:這是第幾個了?
薛滿心照不宣,比了個數:第三個。
太子妃蔣芸娘是照舊規矩養出來的官家嫡女,安于故俗,奉行“夫君即我天”的準則。每當她懷有身孕,便會推出身邊的婢女,替夫君紅袖添香,分憂解難。
在她的觀念裡,男子三妻四妾實屬正常,與其讓外人得寵,倒不如提拔自己人,以求東宮裡的絕對安甯。
——說句良心話,她将來是要當皇後的人,這麼想也情有可原。但讓薛滿和裴唯甯感到不适的是,她常用自己的這套理念來約束她們,期望她們同她一樣,做個循規蹈矩、一闆一眼,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甚至夫君死了都得從子的好好姑娘。
這誰受得了?
裴唯甯和薛滿生來受寵,又常年被話本子裡的愛情故事熏陶,兩人向往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是“生死契闊,與子成說”,而非自己懷有身孕,還得笑着主動給夫君納妾送美。
總而言之:道不同,不相為謀咯!
裴長澤沒注意到她們的小動作,對阿滿道:“寶兒許久未見你,嘴裡常念叨要去薛府找你,不知你何時有空,能否陪她玩上半日?你也知道,她母親最近身體不便,有些顧不上她。”
寶兒是裴長澤的長女,今年三歲半,因種種原因,她與其母并不親密,反倒對薛滿親近有加。
裴唯甯在心底吐槽:蔣芸娘一心想要兒子,嫁進東宮便一心求子,能有心思顧寶兒才怪。
薛滿道:“我随時有空,若明日天氣好,我帶她去銀月湖畔踏青?”
“如此甚好。”裴長澤道:“明日一早,我派馬車送你們過去。”
薛滿問:“小甯,你去嗎?”
裴唯甯道:“免了,比起帶孩子,我甯可聽何夫子講課。”
她與薛滿的性子相反,她急躁,薛滿耐心。她冒冒失失,薛滿體貼入微,抛開年紀不談,薛滿倒更像她的姐姐。
薛滿并不勉強她,“那我跟寶兒兩個人去。”
“再算我一個。”裴長旭适時地踏入雅間,順口接道:“大哥放心,我和阿滿定會照顧好寶兒。”
裴長澤笑道:“那便有勞三弟費心。”
裴唯甯學着裴長澤的腔調,搖頭晃腦地道:“甚好,甚好,借此機會,正好讓你們提前體驗為人爹娘的感覺。”
薛滿羞赧,撚了塊糕點塞進她嘴裡,“小甯,你還是多吃東西少說話!”
*
兄妹幾人熱鬧地用過膳,裴長澤和裴唯甯告辭離開,裴長旭帶着薛滿到銀月湖上釣魚。
午後的時光靜谧,湖面如鏡,風輕,水也輕。
一艘玲珑秀緻的畫舫停在湖中央,仔細看,薛滿倚欄杆而坐,手裡握着根魚竿,長長的漁線沒進水裡,正等待“有緣魚”的惠顧。
半個時辰一晃而過,湖面依舊紋絲不動。
她眼神幽幽,得出結論:“釣魚不好玩。”
裴長旭坐在她的對面,慢條斯理地泡茶,斟水,淺酌。
“你怎會突然想要釣魚?”
“我看書裡寫世外高人都愛釣魚,既能靜心又能養性,一釣便是好幾個時辰,于是便想來試試。”
“什麼書?”
“……”薛滿總不能說,是你最不以為然的情愛話本子吧?
“好了,收起魚竿,我教你彈新曲子可好?”
當然好,端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侍從搬來古琴,薛滿端正坐好,問:“三哥,你要教我彈什麼曲子?”
“鳳求凰。”
此曲乃前漢才子司馬相如為心上人卓文君所作名賦,在民間流傳廣泛,世人常吟唱此曲,以歌頌他們之間百折不撓的愛情。
鮮為人知的是,司馬相如在多年後也曾有過動搖,是以,卓文君寫出《白頭吟》,以“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來表達對愛情的期許和執着。
遙想最初,司馬相如寫下《鳳求凰》時,定也抱着與她相同的想法吧。
薛滿抛開胡思亂想,笑道:“好,你教,我來學。”
裴長旭坐到她身側,修長的手指撫上琴弦,随意地撥弄幾下,琴音如鳴佩環,低沉磁性的歌聲随之流淌。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夜幕垂垂,天際有煙火碩然綻放,花團錦簇,與星月交輝。
漫天璀璨下,裴長旭遞給薛滿一枚錦盒。薛滿打開看,裡面裝着一對雕着玉蘭花枝紋,奢麗精巧的純金臂钊。
何以緻拳拳?绾臂雙金環——男女間最動人的表白莫過于此。
這一刻,薛滿忘卻了所有的委屈與不滿,他心中留有江詩韻的位置也好,在她生辰這日為江詩韻上墳也罷,不要緊,通通不要緊。
她愛他,而他會好好珍惜她,這樣便足夠。
“三哥。”她抱緊盒子,撲進他的懷裡,哽咽着道:“我一輩子都不要跟你分開。”
裴長旭摟緊她,眸光缱绻而溫柔,“嗯,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煙火的絢爛仍在繼續,沉浸在短暫美好中的他們毫不知曉,分離會來得那樣快,那樣毅然決然。
他們終究要去往人生的不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