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煜佑之前的十幾年一直生活在校園裡，跟社會隔離開來，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沒什麼概念，他正準備笑着糊弄過去，時燦暄的聲音倏然變得更冷，“有的人天天往宿舍裡帶不同的人回來睡覺，甚至當着大家的面毫不避諱地做，男男、男女、女女都有，所以經常發生一個人染了病弄得一整個宿舍都遭殃的，甚至還有幾個人一起做的。總之，這裡就像下水溝，又髒又亂，這裡是陽光照不到的一個陰暗角落，鼠類肆虐，蟲蛇橫行。”

尹煜佑準備嬉笑的臉僵住，時燦暄說得有些吓人，他不由得開始認真了。

“就算避開這些，一個宿舍都潔身自好，也有得了皮膚病或者傳染病的人，和舍友擠在一起睡覺，這些事公司完全不管，主管他們吃人血饅頭，覺得多出現幾個帶有罕見病的主播可以弄成噱頭賺錢。”

“不就是個絕症嘛，你還有幾個月可活，老子的錢最重要，驢子還得拉磨呢，隻要活着就得給老子賺錢。”

“這是一個得了癌症需要動手術的主播在去求主管借錢，再給自己放個假時，主管的原話。他當時沒機會把話錄下來，隻能在事後哭着講給我們，他最後在公司裡被活生生耗死，就死在直播用的那張桌子上，我去幫忙收拾的時候，他桌子上那桶泡面已經吃了好幾天了。”

尹煜佑的嘴唇抖了抖，聲音微微發顫：“真的有這麼恐怖嗎？聽起來好像詐騙分子對待被拐賣的小孩，好殘忍……”

想到不愉快的事，時燦暄的眉毛擰了起來，“你可以這麼理解。公司每一份合同都是騙簽的，主播們進來才知道自己掉進了吃人的狼窩。那些老狼遊走在法律邊緣，踩着法律的底線對手底下的我們耀武揚威，油得警察都覺得難對付，不想管這裡的事。”

“我們是被社會抛棄的一群人，被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沒有辦法離開，也看不見光和未來。現在你簽約了，所以你也變得一樣了。

他惋惜地看着尹煜佑，“你原本可以有一個很美好的未來。朝九晚六，枯燥乏味，日複一日像鍵盤上CtrlC+V的生活，那是這裡的人們羨慕卻幾乎再也不能企及的，黃金般的日子。他們身上背着一輩子都還不完的債和永遠打不完的工，隻能在這裡腐爛，親眼看着未來在眼前葬送。”

宿管室就在背後，時燦暄藍色的眼珠發着冷冷的光，他的神容嚴肅，像一尊警示戒嚴的天使，“你看起來剛從學校畢業，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天真的氣息，不然應該也不會輕易簽下這種合同。群狼環伺，兔子在森林裡最容易死，你不一定能适應這裡的環境。要是後悔的話，趁現在還沒和公司牽扯太多，快離開。”

“我個人的建議是，哪怕貸款幾百萬賠違約金，也不要跟這個蜘蛛洞糾纏太深，不然隻會越來越難離開。在這裡，你要麼拼死打工，要麼在天價違約金面前對現實感到絕望，一旦絕望，人就廢掉了。”

他的睫毛再次垂覆下去，“痛一時，總比痛一世要好。”

一隻溫暖的手忽而落在頭上，時燦暄驚訝地擡起頭，發現尹煜佑正微笑着看着他，那笑容溫暖得像春天裡暖而不炙臉的柔陽，“我能感覺到這個地方很亂，而且娛樂行業亂是圈外人也知道的，這不是秘密。我确實剛剛畢業，但是放心吧，我也是個成年人，很多事能拎得清，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小天使。”

“我的合同不自動續約，這一點是清楚寫進條款裡的，所以不至于一輩子耗在這裡，我也沒簽很多年。”

尹煜佑眨了眨眼睛，調皮盡顯，“隻有五年，哪怕沒有任何成果，我也還有未來。”

微微的壓感隔着帽子傳來，時燦暄的神色松開一些，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五年，五年還好，五年的話這個人還有不少機會……

随即，他又猛地睜開眼睛，目光中再次泛起憂愁：不對！隻簽五年，還是主管親自簽下來的人，這有點反常，公司會放過他嗎？

他擔心地看着尹煜佑，在心裡默默地說道：這五年，你很可能會經曆比别人更多，還更可怕的事，如果不打算離開這裡，那我希望你能堅持住，我會盡全力幫助你。這鬼地方，能離開一個是一個。

他的神色中又多了一絲堅定：因為幫助别人撐下去，這是我的夢想！

看着他的眼神不斷變化，尹煜佑溫柔地解釋：“而且我不能離開這裡，我有必須待在這裡的理由，有一些事，隻有身為爸媽兒子的我親自做才行。”

他的爸爸就是因為在錢财的問題上輕易相信了别人才會落入現在的陷阱中，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靠自己來給家裡還債，他再也不要看着爸爸因為債務問題被壓得十多年不敢擡頭，直不起腰。

那個男人一直都很有想法，膽子又大，原本帶着他和媽媽生活得很風光，年輕時自信又有魅力，在整個公司都是風雲人物，後來……後來變成這樣，都是因為那該死的債務！

尹煜佑暗暗咬住牙，他心裡十幾年如一日，恨死了那個害爸爸和家人擡不起頭的債，他恨死了當年那群可惡狡詐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