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貴這種生物,為了享樂與踐踏别人是真的不惜成本,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對鲛人下手。
水委親自将棠送到圖南的府邸。
新任國相的府邸以泥磚與陶磚砌成,這也是熱帶地區兩大常見建築之一,但與其它權貴不同的是,圖南的府邸有種植棕榈的庭院,卻沒有對泥磚牆與柱做任何彩繪,樸素的不像權貴的宅邸。
棠跟門房打了招呼,一進門便歡呼着跳進庭院中的魚塘,水委見狀也忍不住跳進水裡。
雖然能上岸行走,但對一條魚而言,還是水裡最舒适。
圖南回來時,這倆魚已經從魚塘裡抓出六條肥魚,見圖南回來,水委抓着一條肥魚道:“圖南,你的魚怎麼養的?養得真肥。要不你寫本養魚經給我。做生意雖然賺錢,但不夠穩定,我想擴展些陸地上生意,比如租些土地開鑿魚塘養魚。”
圖南的眼睛看着離放假還有半個月的魚崽,嘴上回答水委:“魚塘養魚?魚價那麼低,能賺多少錢?你還不如租些山林圈養禽畜,利潤更大。”
“那養什麼合适呢?”
“雞或者豚,前者養蛋雞可以賣雞子,養肉雞可以賣雞肉,後者雖然不好吃,但肉多,是家裡有點錢的氓庶吃得最多的肉食,你若是不怕花錢和回報周期長,也可以養豨。”
水委想了想,道:“我不怕花錢,也有足夠的時間,還是養豨吧。”
圖南的目光始終沒離開棠。
水委解釋道:“我是在文鳐島的港口遇到她在買船票,怕她一個人走出事,才帶她來的。”
圖南點頭,然後問棠:“棠,我記得你離放假還有半個月。”
棠抱着肥魚露出自豪的笑容:“我提前學完知識,明歲的知識也學了一半,官序答應我,隻要我以後都保持如今的水平,以後每歲都給我放五個月假。”
圖南疑惑:“我以前怎麼沒聽說北極小學這麼好說話?”
棠道:“官序不随便給魚崽放假是怕魚崽沒人管,在外惹是生非,而且玩野了可能讀不進書,但我的學習沒受到任何影響,且你是英水總管,阿父是王孫。”
圖南默然。
棠繼續道:“阿母,五個月假期,除去來回的路程,我有三個月時間可以支配,你說我從什麼行業開始比較好?”
圖南道:“從乞丐開始。”
棠對此也不懂,很幹脆點頭。
水委忍不住問:“什麼乞丐?”
圖南答:“她想體驗一下三百六十行每一行的生活,第一次,就從乞丐開始。”
水委不可思異的看着圖南。“你認真的?”
圖南答:“她是認真的,我自然也是認真的。”
人多,需要吃得食物也多,路上食肆買的食物不夠吃,再跑一趟也麻煩,圖南将一頭原本吃烤全羊的羊剁好,并六條魚塘裡抓的魚放進大鍋亂炖。
在圖南準備食物時,五郎慣例來蹭飯,見到棠驚喜不已,得知對方是來體驗乞丐生活的,心情立時一落千丈。
五郎努力勸說魚崽。“你真的要去做乞丐?做乞丐很沒尊嚴的。”
“但不做乞丐,我怎麼能真正了解乞丐所思所想呢?”
“都淪落到行乞了,離死也沒多少距離,了解死者的所思所想有什麼用?”
魚崽怒。“阿父你怎麼能這樣?人還活着,你就當人是死人了,太過分了,我不要理你了。”
五郎立刻認慫:“是阿父不對,阿父向棠道歉....”
“不是向我道歉,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乞丐這個行業。”
“我道歉,我不該說乞丐是死者。”
魚崽聞言消了氣。“我不生氣了,但阿父,你說乞丐離死沒多少距離是怎麼回事?”
五郎解釋道:“乞丐朝不保夕,若說最底層的窮人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那乞丐就是上頓都沒有,明天和死亡誰先到來是未知的,但大概率是死亡先到來。若是冬季,若沒及時擺脫乞丐的身份,找到活做,或是有人施粥,乞丐必定活不到冬季結束。但即便有人施粥,一百個乞丐至少九十九個活不到冬季結束。”
水委側目。“英陽王怎麼對乞丐如此了解?”
五郎面無表情答:“我在文鳐城做過十載的街道衛生管理,除了管街上的屎尿,還要管街上被凍死的乞丐屍體。我見到的所有乞丐,若不能盡快找到活,得到收入,少則數月,多則三載便會凍死街頭。”
圖南問:“不是餓死?”
“文鳐城畢竟是都城,翻垃圾與乞食,再去海邊撿些擱淺的魚蝦,足以不餓死。”說完,五郎對魚崽道:“做乞丐真的很受罪。”
魚崽問:“既然乞丐最多做三歲,為何乞丐一直在街頭存在?”
五郎:“....”
圖南用木箸撈起一塊羊肉,回道:“因為之前的乞丐死了,但之後會有新的人因為破産、生病、稅賦、兒女不孝、無兒無女、年輕時沒攢下多少錢、失去父母種種原因流落街頭成為新的乞丐,為乞丐這一行注入新鮮血液。”
說吧,圖南咬了一口羊肉,熟了,香。
魚崽道:“那我更要去體驗,去接觸,如此才能知道别人是如何變成乞丐的。”
五郎怒瞪圖南。
圖南無視五郎的目光,對于來勁了的魚崽,阻止隻會适得其反,讓她被現實毒打一頓,自然會學乖。
圖南看了眼魚崽身上的衣服。“要去做乞丐,可不能穿着現在的衣服。”
魚崽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再回憶自己在文鳐城觀察到的乞丐衣服。“這衣服太完整了,是不合适,我剪一些洞?”
“别鬧,你這身衣服是用上乘鲛绡做的,拿去典當,換的錢能讓五口之家有酒有肉的吃用至少一歲,就算剪碎了,也是鲛绡,還是能吃兩個月,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真的乞丐。”
五口之家有酒有肉至少一年?
魚崽訝然的看着自己的衣服,發愁道:“居然這麼值錢?那怎麼辦?”
“回頭我給你弄身新衣服。”說完衣服,圖南繼續打量魚崽。“不止衣服要換,你的頭發,得虧随我,是黑發,與人族差不多,若是與你阿父一樣的白發,就很麻煩。但就算是黑發,你的頭發也太幹淨,幹淨得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貴族,從今天開始,你都不要再洗頭,也不要再修剪頭發。還有眼睛,你的眼睛,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鲛人,從海皇陛下改革爵位制度後,鲛人再窮再潦倒也不需要靠乞食維持生命。”
魚崽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沒法換呀。”
“那就找個布條蒙住,裝做瞎子。”
“也行。”
“還有你身上的肉量。”圖南皺眉看着白白胖胖的魚崽。
“肉量?什麼肉量?”
“你太胖了。”
棠委屈得差點掉眼淚。“你以前還跟我說,胖點好,白白胖胖的最可愛。”
“養崽當然是白白胖胖最可愛,但你要做乞丐,哪個乞丐是白白胖胖的?”
棠回憶了下,真沒見過。
即便是最繁華富庶的文鳐城,乞丐也隻是多幾分血色,皮和骨頭之間有一層薄薄的肉,而除了文鳐城,乞丐普遍往皮包骨頭瘦脫形仿佛一種與人相似但非人的生物方向發展。
“你得減肥。”圖南總結道:“今天這頓魚羊炖,你就别吃了。”
棠不假思索拒絕。“不要,犯人砍頭前都還有一頓豐盛的斷頭飯,我要去做乞丐了,走之前怎能沒有一頓美食?”
“别亂用比喻,犯人并不想被砍頭,你去做乞丐是你選擇的。”
“那也不能讓我沒得吃,這魚還是我親自抓的。”棠眼淚汪汪的抱住五郎。“阿父,我想吃魚。”
心裡有氣的五郎立時心軟,對圖南道:“隻是讓她乞讨,但也不是讓她和乞丐一樣生活與挨餓....”
圖南回以白眼。“不挨餓怎能真正體會乞丐的不易?”
夠狠!
五郎眼淚汪汪的看着圖南:“既然這樣,更應該給她吃一頓好的,之後很長時間都沒得吃了。”
圖南張嘴想拒絕,但看着兩條眼淚汪汪我見猶憐的美人魚,心不由揪起。
“就這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