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年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能說啥,若妙儀不是這樣的人,她也不會記自己的恩,但也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注定她會為海後做這把複爵的刀。
*
盡管被雨季籠罩,但英水流域仍舊通過海裡刻在龜甲上的邸報了解帝都正在發生的事。
經過三個月的拉鋸,是否為廢嗣君複王爵的事終于塵埃落定。
五郎道:“複其王爵,以王爵之禮安葬,但王爵不能繼承,這不就相當于給她一個體面的葬禮,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嗎?”
靠在竹台上曬着難得出來的太陽,圖南悠悠道:“能這樣夠可以了,還想讓王爵繼承下去,信不信百官一頭撞死在大殿上?再怎麼拳拳愛女之心,也得考慮一下未來海皇海後以及百官的感受,若造反的懲罰不夠重,以後就得天天上演造反以及事後大清洗,還讓不讓人活了?而且,誰說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五郎不解:“一個不能繼承的王爵,除了一個體面的葬禮還能有什麼?”
“有态度,至少經過這麼一番折騰,所有人都知道了,雖然廢嗣君造反了,但皇與後仍舊深愛她,而這份愛因為此次隻能給予除葬禮什麼都沒有的王爵必定生出愧疚,愧疚會讓他們對廢嗣君的愛移情到廢嗣君留下的兩名子女身上。以後誰還會因為大王孫與二王孫罪人之後的身份而輕慢他們?”
“本來也沒人敢輕慢他們吧。”五郎嘀咕。“大猶母被流放後,年幼的大娘和二郎便被大母與大父帶進宮裡生活,與我們一起接受教育,大母大父也時常關心他們的生活。”
“宮人不會輕慢他們,但王族呢?”圖南問。“比如你,若你欺負他倆,他倆能怎樣?”
“别說我沒那麼無聊,就算我有,為了完成學習目标,我每日學習七八個時辰,也沒那個時間。”
“你不會,别人也不會?”
五郎無言。
圖南托腮道:“還有什麼新聞?念來聽聽。”
“兕國完全吞并了葉調島,元洲與炎洲的航道已完全在他們的掌控中,正大舉向北炎運輸兵力,從物資調動方向來看,目标是壽麻之地。”
圖南歎息。
五郎道:“炎洲四大宜農區,英水如今在我們手裡,鵲山火山帶在羽人手裡,北犀渠火山帶在龍伯手裡,最好捏的柿子無疑是清水下遊淤成的三角洲。且如今是小冰期,熱帶氣候變冷,原本因為過于炎熱而無法發展農業的土地,如今變得可以耕作,可耕作面積增加,可以産出更多糧食。兕國大部分疆域都在溫帶,受到小冰期影響大,隻能往暖期時不宜居的亞熱帶與熱帶擴張。”
圖南贊同。“溫帶國家想渡過小冰期,就必須獲得足夠的亞熱帶與熱帶土地,兕國體量那麼大,怕是得吞下整個炎洲才夠。還有雨師國,也就是它本身就位于生洲南部,控制着生洲大部分亞熱帶與熱帶土地,否則也會繼續向南擴張。可即便如此,近二十載也通過戰争掠奪其它國家控制的亞熱帶與熱帶土地,但我歎息不是因為這個,隻是開疆拓土,兕國暫時還拓不到英水。”
“那你為何歎息?”五郎說罷,想起一事,問:“擔心航運被兕國控制,元洲的糞肥運不過來?”
“一半。”
“還有一半是?”
“兕國到炎洲來種地,也需要糞肥,雖然萬裡運糞肥成本高。但我往南北半球溫帶賣蔬果幹買糞肥的做法,兕國打下壽麻之地後,也可效仿。它自身消耗的糞肥越多,我能買到的糞肥便越少。按照目前的發展,英水流域的糧食農場總面積再過四個月便可達到五十萬畝,若無足夠的糞肥,新開墾出來的生田将失去收成,原本的熟田也會減産。”
“這倒是個問題。”五郎太清楚圖南搞的糧食農場對糞肥需求有多大。“隻能擴增海肥工坊,生産更多海肥。”
圖南聞言更頭疼了。“海肥中,植物海肥,肥力不如糞肥,同樣的一畝田同樣的收成,需要多耗費一半的海肥。而動物海肥,它倒是比糞肥更有肥力,原材料是魚雜、魚鱗、魚骨、魚尾等水産下腳料和蝦、貝、蟹、海星等海産,都是人也能吃的東西,加工起來也麻煩。英水的人口就沒夠用過,我上哪找更多人手投入制肥?”
五郎思考片刻。“小冰期時,大國可以擠出人力物力亞熱帶與熱帶開疆擴張,小國呢?小國的國力可争不過大國。”
圖南答:“逃難,或者說内部戰争,消滅大部分人口。”
五郎道:“我們能不能吸收那些逃難人口?隻要往來的商隊運來人,我們便獎勵其财貨。”
“那不就是人口買賣?而且有利可圖,我可以肯定的說,商人一定不會老老實實運難民,為了利益,他們一定會擄掠非難民的良家子,拆散别人的家庭。”
“掠良家子,不論什麼事都難免有所犧牲,隻要犧牲不是你我身邊的人就行,而且能輕松被掠走人口的地區,治安能有多好?治安差的地方,人又能活多久?說不定來到英水這裡生活對他們更好。”五郎越說越理直氣壯。
圖南以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的眼神看着五郎。
五郎繼續道:“而且海國不承認奴隸制,他們來到這裡,會成為庶人,擁有自由身,不論是種地還是務工,繳稅之後,剩下的收益都是自己的,與不論種地還是務工,所有收益都屬于主人的奴隸完全不同。奴隸沒有家,他們卻是可以在此安家,之後可以寫信給親人,若親人在老家過得不好,還可以過來團聚。”
圖南總結道:“吃全部收益的主人與隻吃一部分收益但吃着碗裡望着鍋裡的主人。”
五郎不悅道:“你要不喜歡也可以讓現有的氓庶生,但人族最多一歲生一胎,嬰兒長成勞動力更需要十數載,自己生遠不如搶現成的快,你到底要不要?”
圖南不假思索答:“要。”
“良心不痛?”
圖南理直氣壯道:“不痛,他們原本是無法活下來的,我讓他們活了下來,即便是有償的,也是大善。”
五郎道:“看得出來,你有良心,但不多。”
“沒辦法,良心不是生存的必需品。”
“那你這段時間怎麼動不動悲天憫人?”
圖南惆怅道:“被棠刺激的,她讓我想起剛做社會調查時的那個年少的我,歲月是把殺豬刀,刀刀令人面目全非。”
“怎麼說?”
“年少時的我對很多事,即便無能為力,也會有情緒波動,如今的我對同樣的事無能為力且内心古井無波。”
“古井無波是确實,無能為力未免貶低自己。”五郎眼眸晶亮的看着圖南。“你讓很多本該死去的人活了下來,這如何是無能為力?”
圖南無語的看着五郎。
五郎真誠道:“我是說認真的,橫向對比,幾個統治者能為氓隸做到你這份上?大部分統治者隻在乎稅能不能收上來繼續維持自己奢侈享樂的極樂生活,隻要不影響自己的極樂,其它都不重要,包括臣民的死活。你不信,那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燹朝的内亂,本來可以兩三年就能結束,但因為太上皇和皇帝的父子局,戰争硬生生拖成八載,戰争打兩三年和打個八年,多死的可不是幾個人,是千萬人,你看父子局的兩個當事人在乎嗎?”
圖南道:“屁股決定腦子,我若處在他們的位置上,未必不會如此。”
“你不會。”
“你對我的人品真信任。”
“不是我對你信任,而是你會愧疚,會愧疚本身就代表你知道自己做得是錯的。人性是很奇妙的東西,知道一件事是錯的,仍舊選擇去做,反人性。”
“說得好像罪犯犯罪就不知道自己是在犯罪。”
“罪犯知道自己在犯罪,但他們内心深處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若有一日承認自己錯了,定是被抓了,若沒被抓,絕不會承認自己做錯。雖然在犯罪,但并非做錯事,自然犯罪犯得毫無心理障礙。”五郎同情的看着圖南。“你的道德太高,這會讓你内心充滿心理障礙,同樣的事,别人有千萬條路可選,你可選的路不足萬分之一,且一條比一條難走。”
圖南:“....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說我高道德。”
“那一定是别人混淆了道德,将不亂搞男女關系當做有道德,将腳踩多條船,見一個愛一個當做道德低下,但男女關系混亂與否跟有無道德并無聯系。”頓了頓,五郎補充。“我說這些可不是支持你找别的男人,你要是敢找别的男人,我一定跟你沒完。你怎麼不說話,到底聽沒聽?聽了就吱一聲。”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