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将死活都不肯改變注意的魚崽送回學校，火冒三丈的殺回炎洲找圖南時，圖南正坐在英水入海口周圍的海域上檢查剛剛修建好的浮城，見五郎一臉怒火的從海裡冒出來，笑問：“沒能說服她改變主意？”

五郎道：“你給她出的什麼馊主意？她可是你親生的，做乞丐，虧你想得出來。”

“不是做乞丐，是短期體驗乞丐的生活。”圖南坐在甲闆上甩着魚尾，悠然道。“據我觀察，在繁華城邑裡做乞丐，與在小城與鄉野....鄉野這個就算了，我在陸地上遊曆多載，從未在農村裡見到過乞丐。反正，繁華程度不同，乞丐的生活也不同，若明歲她鐵了心要體驗，你說我先安排她在大城裡做乞丐，還是讓她去小城做乞丐？”

五郎黑着臉問：“你是跟乞丐過不去了嗎？”

圖南想了想，道：“那就掏糞工、礦工、放牛放羊....不挑年齡的工作挺少的。”

五郎兩眼冒火的看着圖南。“你是要虐待親生的魚崽嗎？”

“這怎麼是虐待？這是尊重，是她自己想了解社會是如何運轉的。”

“你怎麼忍心她受罪？”

“若她找到答案的意志堅不可摧，那不論怎樣辛苦都無法阻止她，若她的意志不堅定，乞丐、掏糞工這些，随便一個都足以讓她打退堂鼓，不再折騰。”

五郎聞言若有所思。“好像也是，若她吃不了苦，自然會放棄....但她受得住呢？”

圖南道：“讓她在我們眼皮底下撲棱毛還沒齊的翅膀，總好過來日她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撲棱，磕個頭破血流。”

五郎無法反駁，隻得道：“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平息了憤怒，五郎看向浮城，這座浮城與南魚海邑的浮城相比要小一些，也更緊促，風車水車磨坊的結構加圈養魚群的魚箱，可謂三合一。

“怎麼有這麼多魚箱？你要在熱帶圈養魚群？”

“肉食腥躁，熱帶氣候炎熱，居民都更喜歡吃魚，隻靠買也沒那麼多錢，能自産最好。”

“但炎洲西海岸并非洋流交彙之處，再加上氣候炎熱，圈養魚群可行嗎？”

“理論上可行，這裡雖不像南魚海邑那樣是冷暖洋流交彙之所，但也有犀渠寒流流經，寒流帶來的冷水與熱帶海水相融，也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漁場。盡管不如世界漁場，但不管是大漁場還是小漁場，能存在漁場就說明這一片适合魚群生息。”圖南頓了頓，補充道：“當然，考慮到畢竟沒有世界漁場那麼得天獨厚的條件，若最後圈養魚群失敗，也還有風力水力磨坊賺錢，稻不脫殼，吃起來太痛苦了。”

五郎想了想，忽問：“若圈養魚群能大規模普及，會不會再無人窮途末路？”

“不會。”圖南笃定的回答。

“為何如此笃定？”

“在風神的神話裡，統治着最早征收田地貢賦，是九十分之一，後來農業進一步發展，糧食畝産增加，變成了七十分之一，再後來，農業又迎來發展，稅賦變成十稅一，再後來鐵犁牛耕，糧食進一步增加，稅賦變成十之三四，甚至一半以上。同樣的稅賦變化史，在每一個國家都存在。”圖南笑吟吟的看着五郎。“是什麼給了你，隻要食物增加，就不會再有人窮途末路的自信？”

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信的無視邏輯。

五郎道：“治理一個國家，維持秩序與穩定，太花錢了。”

圖南無語的看着五郎。“多做點社會調查不是壞事，維持一個國家正常運轉實際消耗的資源真沒那麼誇張。”

五郎道：“國庫沒錢，本質上是稅收不上來？你是想說這個吧？”

“對呀。”

“但要将稅收上來，難道不需要花錢？”

“需要，但隻有一小部分财富做為稅上繳，大部分财富被截留，你花再多錢收稅，都一個結果，越收稅越窮。”

五郎歎息。“人心啊。”

圖南笑道：“收稅是有風險的，古往今來，氓庶繳稅基本看不到回頭錢，傻子才會心甘情願繳稅。想收到收稅，隻能依靠暴力，這個過程中，個把稅吏被打死是尋常，人家豁命收稅，你卻不讓人撈點油水安撫生死邊緣走過一遭的餘悸，那才叫反人性。”

“但你收稅....”挺順利的。

“因為我通過别的方式讓繳稅的人得到了利，比如我向農人收稅時，會給他們制作農副産品的小冊子，讓他們有空時可以做些農副産品補貼家用。在他們的潛意識裡，他們與其說是在繳稅，不如說是在花錢向我購買知識。”圖南摸了摸下巴。“從這方面來看，人們還挺淳樸的，得到了我給的利後願意老實掏錢，而非将好處吃到嘴，到掏錢時，什麼錢？那不是你送我們的嗎？送出去的東西怎麼能收錢？”

五郎想了想，問：“你這種模式.....”

“隻适合小國寡民與一隅之地，不适合全國，全國要這麼搞，掏空國庫都不夠。”

五郎道：“但願棠知難而退。”

圖南颔首贊同。

雨季再次到來前，浮城第一批圈養的魚出欄，圖南抓緊時間将這些魚做成鹹魚，然後給修建水利的工程隊當口糧，

雨季初至時，圖南曾托子辰打聽有沒有龍族願意來英水流域的熱帶雨林放牧恐龍，得到了回信。

雨師國轉型為戰争機器後爆發出的力量确實驚人，但驚人的戰力背後是民生每況愈下。

戰争燒的是金山銀海，錢從哪來？自然是從民而來。

戰争打得越多，打得越久，民生越慘烈。

這種影響已經擴散到一部分龍族身上，看到圖南托子辰轉發的飯轍....啊不，是招聘消息，很快有龍答應，拿着子辰的推薦書來英陽報到。

圖南将自己買來的小恐龍交給龍，讓對方帶着恐龍去雨林裡放牧。

雖然熱帶居民更喜歡吃魚，但肉也是食物，總有吃不起魚的人願意吃恐龍肉。而且熱帶雨林那麼遼闊，放着阻礙交通，還不如利用起來，能多一份食物是一份。

二月時，龍伯貊國與雨師國的戰争逐漸明朗。

“不愧是活過了三個王朝周期的怪物。”圖南看着邸報驚歎不已。“揍完海國再揍龍伯貊國，每次都是近百萬人的大戰，這都能連勝，太離譜了。”

五郎問：“羽國什麼反應？”

圖南翻了翻邸報，很快找到羽國相關的部分。“羽國出兵二十萬支援龍伯貊國，看來也是擔心羽國收拾完龍伯貊國，下一個目标是自己。趁着這個機會盡量給雨師國放血，減輕未來的負擔。”

五郎道：“龍伯貊國敗了，雨師國與羽國必定打起來，沒人能容忍卧榻之側有猛虎。”

“是啊，以前能忍純粹是因為卧榻之側是一群老虎，隻能忍，若隻剩下一頭，自然無需再忍。不論羽國想不想摻和生洲這攤子事，除非它願意放棄在生洲的疆域，否則不想摻和也卷進去。”圖南繼續翻邸報。“讓我再看看有沒有别的有價值的消息，無啟王朝與海國簽訂貿易協議，增加奎甯霜以及肉食的出口貿易，無啟王朝頒布雨林牧業法，準備雇傭更多龍族在鳳麟洲與聚窟洲的雨林放牧更多恐龍。我記得，聚窟洲也就罷了，大半是沙漠，但鳳麟洲，與其說是大/陸，不如說是一片熱帶雨林，這麼大一片雨林，能放牧多少恐龍？”

五郎道：“無啟自己肯定吃不完。”

圖南贊同。“無啟自己又不是沒有牧業，而且做為半植物生命，無啟對肉食需求也不像其它族群一樣大，畜牧加雨林裡的狩獵便足以滿足最底需求。就算要增加，比起恐龍牧場，還不如多養點普通動物。但自己不需要那麼多肉，卻搞這一出，是為了出口給我們？以前的話，出口肉食無疑是敗家，但如今有鲸船，且可以在寒帶開鑿海冰置于鲸船上保存肉類，便可以将肉類賣得更遠，但我們吃得下這麼多肉？”

五郎想了想，道：“不一定是給人吃，恐龍肉柴，隻有窮苦人才會吃，上面進口恐龍肉可能是為了海市。海市修建于鼋背上，鼋無法自主覓食，食物全靠飼養。”

圖南恍然。“對哦，鼋是雜食食物，也吃肉，但這麼多肉，看來上面是想增加海市數量。而無啟王朝那邊，就算最後養出來的恐龍肉海國一家吃不下，也可以賣給其它國家，諸族除了無相，都是雜食食物，尤其是非半植物的智慧生物，一個比一個無肉不歡。若沒有一日三餐，餐餐有肉，絕不是不想，而是錢不允許。不過，無啟王朝突然做出這麼大動靜，是不是說明，這個延續了數千載的的長生種國度，内部矛盾也開始激化了？”

統治者普遍是保守的，除非必要，否則都是怎麼穩怎麼來，若突然變得激進，要麼中邪了，要麼是内部矛盾激化，不得不激進。

雇傭更多龍族入境，雨林大開發，無疑是激進的。

五郎愣了下。“不至于吧？它可是長生種國度。”

“長生種王朝也有社會矛盾，海國不就崩潰過一次？”

“可海國并非純粹的長生種國度，是長生種與短生種共存的國度，無啟是純粹的長生種國度。”

“是我舉的例子不恰當，羽人第一王朝怎麼樣？它也是單一種族的長生種王朝，但也崩潰了。長生種的長壽能讓長生種比短生種做出更長遠的預防，尤其是身邊有短生種做參考時，但再怎麼延緩矛盾，矛盾終究會日積月累，積累到一定程度後便會爆發。甚至因為積累的時間比短生種國度漫長，矛盾更盤根錯節，也更無解。”圖南期待道。“活過三個周期時間的主體人口為短生種的雨師國，以及純粹的長生種無啟王朝，若它倆滅亡，必将是十洲七洋有史以來最有研究價值的死亡，不知能給後人多少啟發。”

五郎問：“它倆會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