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舟道:“都過去了,我早已不在意,你可還想聽其她人如何落入這種處境?”
棠遲疑一息後堅定回答:“想。”
金小舟看了眼妙儀,見妙儀并未阻止,便說起自己認識的女支都是如何落入教坊司的。
霍桑入教坊司的方式其實是稀有案例,一個失去父母的孤女,更大概率是被人拐賣至暗娼,小概率被人賣去做淫祀祭品或貴人們下葬時的陪葬——雖然燹朝明令禁止人殉,但法律約束不了貴族——隻是霍桑自己跑得快,自賣自身也快,這才沒被轉一道手。
金小舟這種才是主流,家中因為收成不好,或是做為經濟支柱的大人生病了,又正好有個能賣上價的女兒,便賣掉女兒渡過危機。
其次是失去了父母的孤女,被宗族吃絕戶賣掉,以及掠賣,有人買就有人賣,而市場上對人口的需求太大,正常的賣不足以滿足買家需求,于是拍花子應運而生,專門做掠人賣給需要人口的各行各業的生意。
最後是犯官家眷沒入教坊司,這也是教坊司的最重要也最穩定的來源。
妙儀聽得一臉懵,前面幾個雖然離譜,但還能理解,可犯官家眷是怎麼個情況?犯官有那麼多家眷嗎?
“雖然法律規定隻有重罪才會懲罰将家眷沒入教坊司,但很多時候,犯官的罪重不重,并不取決于他犯了什麼罪。”
“就算這樣,犯官家眷又能有幾個人?”
“官場還是很危險的,尤其是動不動就株連,能在官場上長青者,十不足一,其中又有相當一部分犯官會被判家眷沒入教坊司。不過你說錯了,犯官家眷并不少,官吏們有錢有地位,大多妻妾成群,子孫也往往衆多,光兒女便有二三十個的也不在少數。”
棠無語。“這麼能生,難怪能成為教坊司的重要人口來源。”
金小舟聞言搖頭。“犯官家眷并非都能沒入教坊司,隻有長得好看的男女才會沒入教坊司,所以才會成為教坊司最重要的人口來源。”
平民百姓的兒女吃糠咽菜,多少有些營養不良,若非天生麗質,長大後很難好看。官吏家眷就不同了,頓頓飽食,隻要底子不是太差,長大後都會發育得很好,橫向對比,顔值普遍達到及格線。
“長得不好看就放了?”
“怎麼可能,都是發賣為奴。”
*
五郎處理完公務,自己吃了晚飯,又練了一會武藝才看到妙儀送一臉難過表情的棠回來。
五郎見狀恨不得撸起袖子。“棠怎麼這個模樣?可是誰欺負你了?告訴阿父,阿父幫你找回場子。”
棠搖頭。“沒人欺負我,我就是聽了很多沉重的事,心情不太好。”
五郎看向妙儀,你給她說什麼了?
妙儀簡單說了下棠與金小舟聊的話題。
五郎哭笑不得的抱起棠,與妙儀道别後,抱着棠進門。“這有什麼好難過的?底層人都是這樣生存的。”
棠問:“海國底層也是這樣的嗎?”
“好點,但不多,真到絕境時,也是會賣的,隻是比起燹朝,不會隻賣女兒。”
“海國法律不是禁止人口買賣嗎?”
“法律不允許,但有利可圖,就一定會有人做,何況能寫進刑法的事,都是暴利的事。”
“那為什麼燹朝隻賣女兒,我們這裡卻不是?”
“燹朝那裡有句話,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可知這句話如何理解?”
“有一家的女兒非常優秀,追求者多達百家?”
“錯,是百家中隻有一家有多的錢糧養額外的女兒,剩下人家都不養女兒,于是等兒子長大後需要娶妻時,隻有這一家有女,于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這種背景下,同樣是賣人,物以稀為貴的女兒便是賣方市場,能賣好價,可以生育的年輕女人最貴,其次是不年輕但還可以生育的年長女人與還不能生育但離可以生育也沒多少歲的年幼女兒。兒子則因為是純粹的買方市場,雖然也可以賣,但得賤賣。我們這裡男嬰女嬰都養,不論男女想結婚都很容易,不結婚更多的是顧慮鼓勵殺配偶的婚姻法,便不需要一家子與百家子競争,同樣的,賣的時候也沒有性别賣方買方市場這些。诶,你怎麼哭了?”
棠抹着眼淚道。“可是他們好慘,就算賣,也還是會走向死亡。”
“能走到這一步的,都是底層,抗風險能力約等于無,除非一輩子都順風順水,不遇到任何災厄,否則必定走向絕路。但沒有人能一輩子不遇到任何需要破财的麻煩,永遠健康不生病,尤其是苦難這種事,不論你遇到多少次,但你第一次為了面對它而越過道德底線時,也意味着你的扛風險能力徹底崩潰了,這種情況下的你就算賣兒賣女渡過這一次,也必定扛不過下一次,甚至不需要同等的風險,隻是更小的風險都足以擊倒你。”
“我們呢?”
“什麼?”
“我們也可能走到那一步嗎?”
五郎無語。“想什麼呢?我們可是王族,就算我們亡國,也不可能.....”
棠提醒:“八大母。”
交王長庚的收藏裡最不缺的就是來自陸地國家的王公貴族收藏品。
“就算亡國,我們也不一定會淪落到那一步,何況海國不會滅亡,我們會永遠是王族。”
“為什麼王族不會淪落到那一步?”
“因為王族不缺資源,不論我們遇到怎樣的困難,都有很多自救的資源。”
棠摟着五郎的脖子想了想,道:“阿父,我想做海皇。”
五郎不解。“以前對做海皇可做可不做,這會怎麼變了?”
“我想讓海國治下每一個人都有足夠的抵抗風險能力,永遠不會淪落到那一步。”
“這與做海皇有什麼關系?”
“個人能做的事很小,但海皇不一樣,海皇能改變所有人的生活,便如太母。在她之前,海國貧富差距激烈,鲛人都能餓死,但她繼位後修改了爵位制度,将爵位分成海洋爵位與陸地爵位,并大砍海洋爵位的俸祿,下級爵位的俸祿隻能餓不死人。同時規定每個有爵位的人,其所有後代,不論多少代,生來便可蔭封得到爵位,在她的政策下,所有鲛人都擁有了爵位。自此,不論鲛人如何生活艱難,爵位都會給他們提供一份最低保障,再無鲛人餓死。”棠摟着五郎的脖子道。“我若為海皇,我要将陸地爵位也變成海洋爵位那般,如此,陸地生物便不會再有人因為失去扛風險能力而走到那一步。”
五郎委婉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的太母要将爵位分割成海洋爵位與陸地爵位?而非對海洋與陸地一視同仁?”
棠沒想過,遂真誠請教:“為何?”
“第一個原因,我們是鲛人,要先顧着鲛人的利益。”
“鲛人已經有了保障,現在可以進一步尋求給予陸地生物同樣的保障了,不能因為鲛人已經有了,便不管陸地生物是否也需要。排隊領保障時自己最後一個拿到與别人有,自己沒有,是不同的。”
“這就涉及到第二個原因,鲛人是長生種,陸地生物大多是短生種,大母的爵位保障制度隻适合長生種,不适合短生種?”
棠不解:“這是為何?”
“鲛人族群的年齡結構是倒錐形,短生種則是三角形,具體表現就是,鲛人的大人人口數倍于幼崽,而短生種的幼崽比大人多。因此長生種可以通過增加對所有大人的稅賦,達到讓多個大人養一個幼崽,從而節省資源,省下的資源拿來做社會最低保障。而短生種,他們的人口年齡決定了,不論如何制定政策,都是一個大人養一個以上的幼崽,再怎麼省也省不下能拿來做社會最低保障的資源。所以不是你太母不想給陸地生物爵位保障,而是她給不了,除非損鲛人補短生種,但參考第一個原因,我們可以為了海國的長遠暫時損鲛人少量利益補短生種,卻不可能大損鲛人的利益補短生種。”
棠問:“還有别的原因嗎?一起說吧?至少讓我知道,我想做的事需要面對哪些困難。”
“第三個原因也是最後一個,資源不足以支撐海國給予鲛人與陸地生物同等保障,所以你想的是不可能的。”
棠堅定道:“在太母讓海洋再無餓殍前,誰會相信,海洋是可以沒有餓殍的?”
五郎歎息。“那很難。”或許未來有轉機,但如今看不到任何希望。
“萬一能改變呢?如此美好的萬一,若是不去做,不去堅持,就是零。”
五郎無言一息,道:“那就去做吧,不論未來如何,隻要是棠想做的,阿父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