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為修羅地獄的戶曹府邸,田曹一邊喝酒一邊問屍山血海裡寫死者名單的圖南。“大王怎麼了?”
圖南郁卒的回答:“安息來犯,他棄城而逃。”
田曹的酒喝不下去了,安息來犯可不是小事。
圖南繼續道:“我将出征,出征前需先安内。”
田曹不解:“為何不殺我?”
“若你也要殺,我便得殺光郡中所有中高級官吏,那就不是安内了。”
雖然田曹這類中了仙人跳有把柄在交王手裡的官吏并不全然的幹淨,但要維持麗山郡的穩定,便不能全殺了。
“你們的罪證我會一并交給帝都,不想回頭被帝都清算,這次安息來犯是你們最後的生機。”
田曹舉起酒樽。“多謝使君活命之恩,下官必不會讓使君為後方憂心。”
“你明白就好。”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個名字,圖南将紙交給秋時。“一家人就得整整齊齊,去将這些官吏的家,将他們全家老少殺了。記住,家産要抄幹淨,不能落下一枚貝。”
秋時恭敬接過名單。“喏。”
殺人并不能彌合麗山郡這些年遭受的傷害,但可以解決郡丞政令難以下達的問題。
通過殺人解決政令下達問題,圖南第二件事便是征兵,為此親自寫了一份告示。
告示裡不談任何情懷,隻談軍隊福利待遇,以及安息打過來會發生什麼。
安息可不是海國,海國因為主體種族是長生種的緣故,官方明确禁止奴隸制——雖然沒法完全禁止,窮山惡水官方對基層控制薄弱的地方,什麼幺蛾子都有,但官方态度很明确——安息卻不是,安息是一個傳統的短生種國度,法律承認奴隸,并且因為高原上耕地太少,高原上諸王朝奴隸比例非常高。
農耕地區的短生種王朝,奴隸比例也就一到三成,而高原上,奴隸占三成人口是起步。
告示的效果拔群。
不到五天圖南便從報名者篩選出七百多名身強體健的民兵,與原來的民兵一起湊足一千人,再每人提前預支了半年俸祿,便準備出征。
田曹見此,忍不住委婉詢問圖南:“使君,一千人時不時太少了?”
圖南點頭。“确實少,但新兵太多老兵帶不過來,會影響到軍隊整體的戰鬥力,在新兵不沖擊軍隊基本秩序的前提下,一千人已是極限。再說我也不會一直一千人,麗水郡的氓庶還在等着我組織他們向安息報仇。”
田曹還是覺得懸,但情勢至此,她也沒退路。
雖然可以投降安息,但她敢投,圖南第二天就得殺她全家。
安排好麗山郡諸事,圖南便帶着一千人馬趕往麗水郡。
麗水郡與麗山郡直線距離并不遠,從名字就不難看出,這兩個郡同飲一江水,但直線距離近不等于走起來也近。尤其在被蚊子咬一口都可能死人的熱帶地區,野外過夜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為了保證安全,需要花費更多時間紮營,這也更耗費時間。
圖南盡管焦急,卻也沒法,幹脆趁着還沒到麗水郡,踅摸着書寫給折丹與箕的信,既轉移注意力,也以防萬一,她要是死在戰争中,兩位陛下就收不到她的安慰了。
秋時搭好帳篷,做好飯食來喊圖南吃飯,見圖南在寫信,寫到動情處時還掉了兩滴眼淚,不由問:“使君在給情郎與魚崽寫信?”
他記得出征前,圖南有讓每個将士給家裡人寫一封遺書,将士能活着回來是最好,将士要是不能活着回來,遺書就可以和骨灰一起給家裡,但圖南自己沒寫,估計這會在補寫。
雖然沒見過,但整個麗山郡都知道圖南有情郎有子嗣——沒辦法,平均三天一封,哪怕雨季都攔不住的家書,很難不令整個麗山郡矚目。
何況家書太多,圖南自己有時收拾不過來,會讓人幫忙,便有部分家書内容流出,相當之肉麻,肉麻得讓人對圖南刮目相看。
真沒看出來濃眉大眼的使君大人居然好這一口。
圖南搖頭。“不是家書,是給海皇與海後的書信。”
秋時愣了下。“給海皇與海後的?”
圖南點頭。“交王是兩位陛下的愛子,如今不幸遇難,兩位陛下一定會很難過,我要寫信安慰他倆,”
秋時露出了掙紮的表情,腦子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先說哪句。
想了想,秋時還是沒忍住吐出一句。“使君可曾聽說過鳄魚淚?”
“《鯈子》中看到過鳄魚眼淚的記載,怎麼了?”
秋時玩笑道:“使君現在就很像在吃人時掉眼淚的鳄魚。”
圖南想了想,問:“有沒有一種可能?鳄魚吃人是真心的,眼淚也是真心的。”
秋時:“....”
“至少我是真心的,真心為兩位陛下的喪子之痛而難過。”圖南擦了擦眼淚:“我出身寒微,幸幼時與海皇相識,得她良多資助,她待我可以說是恩重如山,我見她倆也與見父母并無區别。見她倆難過,我如何能不為她倆的哀傷而難過?”
秋時無言的用眼神表示,道理是這樣,但交王星紀是你殺的。
圖南:“我殺交王星紀與我為他父母的喪子之痛而難過并不沖突。”
秋時無法理解,隻能道:“大抵因為屬下是短生種,很難理解長生種的思維。”
“這不是長生種與短生種的差異,是個人性格的差異。”圖南放下筆。“飯做好了?”
“做好了。”
“去吃飯吧。”圖南道。
秋時聞言幫着圖南收拾筆墨紙硯,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問出一個問題:“人多嘴雜,使君真的不擔心事洩嗎?若事洩,兩位或許會因為法不責衆而不對軍卒們做什麼,對使君卻是未必。”
“我不擔心啊。”圖南道。
秋時訝異。“使君竟如此信任我等?”
圖南搖頭。“我是純血鲛人,不論我犯了什麼罪,都不會連坐我的親屬。”
秋時問:“不會連坐親屬是否意味着犯罪者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圖南挑眉。“你還研究海國對鲛人部分的法律?”
秋時搖頭。“那倒沒有,交國境内鲛人屈指可數,我很難找到鲛人部分的法律,隻是我聽行商提到過元洲的兕國。兕國廢除死刑,不論犯人犯了怎樣的罪都不會被處以死刑,乍看對罪犯很友好,但實際上,罪犯犯下死罪後,雖然不會被處死,卻會被送給朱厭君當實驗材料,生不如死,而生不如死的期限取決于幾時死于實驗。法律是維護秩序穩定,制定法律的人沒理由對犯罪者寬容,除非有利可圖,或是不需要死刑也能達到比死刑更出色的威懾效果。”
圖南點頭。“你猜對了,同樣的罪,陸地生物會連坐親族,鲛人卻不會,但對犯罪鲛人自身的量刑卻會比陸地生物重一倍起步。”
“使君不擔心嗎?”
“擔心,但殺了交王星紀後,我驚喜的發現自己的念頭比冀州中部的無山平原更通達。”圖南笑道。“不論以後有什麼後果,我都不虧。”
“使君這樣的性格可能會招來很多麻煩與坎坷。”秋時說完,頓了頓,又道:“但使君是我與白術的恩人,不論未來如何,我與白術都會為使君肝腦塗地。”
圖南道:“倒也不必,我并非為了幫助你們。”
“我們知,所以使君這樣的人更難能可貴。”秋時道。“即便使君初衷為何,使君救了我們都是不争的事實,使君可以不在意,我們卻不能不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