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這?這怎麼住?”
妙儀困惑的看着海灘上的蚌螺,都是陸地上很難見到的大蚌與大螺,每個都能裝下至少一個人,但再大也沒法睡吧?
圖南打開一枚蚌,将一塊布鋪在蚌内,再鋪上一張羊皮,再将妙儀摁進蚌裡,給妙儀蓋上一張羊皮,再合上蓋。
“感覺如何?”
“很黑,身體直不起來。”
“蚌是有弧度的,直不起來很正常,螺殼可能好點,我也沒打算讓你們一直睡,熬過冬季就行。”
“奇怪,好像有風在吹。”
“朝下一面有水孔....對你來說是氣孔。”
“我們能供給每個人兩張羊皮嗎?”
圖南語塞。
不能,羊皮再便宜也不是大白菜。
妙儀道:“若無兩張羊皮裹身,隻是布匹鋪墊,蚌螺會很冷。”
圖南思考片刻,問:“你覺得身邊能不能再擠一兩個人。”
妙儀:“....要不我們燒坑?在地下挖坑,在坑道中燒火,蚌螺鋪在地面上,地面下的溫度蔓延上來,可以溫暖螺蚌。隻是要防止燙傷,可能要多鋪幾層布。”
“布不是問題。”圖南道。
竹船出來後,為了利益最大化,在熱帶與溫帶活動的海商紛紛在着陸時采購葛麻,放在竹船漏水的最底層,利用高溫的海水漚葛漚麻,再将半成品賣給陸地。
農人可以直接買廉價的半成品葛麻,省下至少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紡織更多布匹。
以望雲縣農婦的紡織效率為例,織一匹(四十丈)用以繳布稅的細布需要十到十二三天,農婦們都是在農閑時紡織,一歲至少織布五匹。
僅是提供每人鋪兩層螺蚌的布,官府儲蓄加民間自己的儲蓄夠用。
地坑隻挖了半日便重新調整,大冬天的挖地還是挖深坑太廢體力,而體力消耗越大吃得越多,圖南稍加計算糧食消耗便肉疼。
地坑不挖了,取暖還是得想辦法,最終改成在地面生火煮食物後熄滅篝火,另起一堆篝火,在前一堆篝火的餘燼上蓋土,再将螺蚌搬到土上,同樣能溫暖螺蚌。
麻煩,但省體力省糧食。
氓庶們睡在螺蚌裡總覺得怪怪的,但确實暖和,加上忙活一天很累,不知不覺便睡去。
圖南沒睡,坐在篝火堆前攪拌着陶甕裡的鹹魚、糧食、菘菜、鹹菜、泡姜、辣椒、
為了防止野獸,篝火需要燃燒一整夜,純粹的燒着未免浪費燃料,因此篝火燃燒時火邊會有無數陶甕,有人看守,翌日其他人醒來就能吃上煮熟的食物。
輪值結束來找圖南的五郎見了,搶過勺子。“我幫你看着,你去睡吧。”
圖南道:“我睡不着。”
“又在擔心什麼?”
“擔心小冰期。”圖南歎了口氣。“這次的收成又黃了,而這樣的絕收在小冰期時是會很常見的,如今我還可以從海裡從其它郡縣搞食物,但小冰期時呢?”
“有南極冰庫,那裡有很多食物。”五郎想了想,透露道:“光鮮魚便有二十萬萬石。”
圖南道:“我以前也覺得有南極冰庫,保證最基本的生存還是可以的,但經過這麼幾番折騰,我發現一個問題。”
五郎不解:“什麼問題?”
“食物絕收時,想要維持秩序,需要消耗比平時更多的食物。”圖南一指鼾聲如雷的蚌螺。“因為地裡已經絕收,不用折騰了,所以他們原本要花在地裡的時間和精力都省了下來,為了不讓他們因為餓不死但也吃不飽的饑餓去犯罪,我得讓他們吃飽。而要防止他們吃飽了沒事幹便去折騰點違法亂紀的事,得讓他們有事情做,而一旦開始做事,必然消耗體力,需要吃更多的糧食。于是,理論上隻需半斤糧食就能保證一個人最低限度的存活,也就是不餓死,但實際上,一個人每天消耗糧食至少四斤。開春後會好點,可以用野菜補充飯碗,但能補充的有限,最多降到兩斤。”圖南總結道:“南極冰庫的物資,遠遠不夠。”
五郎道:“那就對外開戰,消耗多餘的人口。”
圖南:“....”
五郎恍然道:“我忘了,你不喜歡戰争,但圖南你要明白,戰争不會因為個人意志而消失,鴕鳥心态隻會讓你在戰争找上門來時毫無準備的被殺。”
圖南沉默。
“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我以前服過兵役,上過戰場。”
“每個鲛人都會經曆這一遭。”
圖南靠在五郎懷裡。“在戰場殺人時,利刃割開血肉,鮮血飛濺,令人愉悅,到後期時,我覺得自己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宰牲口。”
五郎摟着圖南道:“若當做自己在殺人,會很難受,當别人不是人,便不會難受了。”親手殺人與下令讓底下的人殺人,感覺是不一樣的,前者會清晰的認識到自己在殺人,後者根本見不到血,殺人宛若遊戲。
“是不會難受了,但愉悅得我無法相信那是自己。殺人使我愉悅,不殺人我便渾身不得勁,走在大街上,看到路人都想上去捅一刀感受殺人的痛快,那不是我,甚至不是人,隻是一個殺人工具。”圖南歎息不已。
五郎結巴道:“那、那是不太好。”
殺人沒什麼,但愛上殺人就不正常了。
“是啊,我花了很久才找回正常的認知。”
五郎道:“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被戰争所擾。”
圖南擡頭看了眼五郎,沒吭聲。
五郎不悅:“你不相信我?”
圖南回答:“我相信你的心。”
“你就是不相信我。”
“你又不是神,如何能保證萬無一失?且即便是神,神話裡也沒哪個神能說絕對。”圖南摸了摸五郎的臉。“你有這個心我很開心,但我如此年輕,還有七八百載的歲月,如此漫長的歲月,誰也不能說絕對,我會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
五郎思考須臾,道:“我愛你,不論你多強大都不是我不用保護你的借口。”
圖南聞言心都化了,忍不住勾住五郎的脖子将五郎的腦袋拉下來親吻。“五郎,我越來越愛你了。”
五郎笑道:“那就更愛我,最愛我。”
圖南理所當然道:“五郎如此美好,我當然最愛你。”
*
日子再難熬,再度日如年,也還是會過去。
冬季結束,大地回暖,萬物複蘇時,氓庶再怎樣也能吃野菜充饑,死不了,自己也不需要再那麼殚精竭慮,圖南立刻将自己每天工作五個時辰的作息調整回到每天一個時辰。
當然,為了保證重建過程不出岔子,胥吏們還是得每天工作六七八個時辰。
衆長吏:....縣令是個好官,但不知為何總想宰了她。
萬幸,到夏季時,春耕已經完成,莊稼長勢順利,果樹相繼成熟可以補充口糧,其它公共建設也陸續修補或重建,望雲縣再次走上正軌,衆長吏們總算可以正常回家。
*
“阿父,為什麼都是殺人,殺一人是犯罪,而史書上這些人殺人無數卻不是犯罪?”
炎炎夏日,魚崽坐在涼席上好奇的問念史書的五郎。
五郎想了想,回答:“因為殺一人為罪,但殺萬人,所有人都會畏懼你的強大,向往你的強大,怕你殺他們,所以不敢說你殺萬人是罪。”
半睡半醒的圖南立時驚醒,陡然坐起,一腳将五郎踹下床。“你讀史就讀史,别亂教幼崽。”
五郎坐在地上,摸着摔疼的屁股,一臉茫然無辜。“我說得哪錯了?”
“錯太多了。”圖南将魚崽抱到懷裡。“别聽你阿父的。”
魚崽好奇的問:“那是什麼原因?”
圖南道:“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然後你會明白。”
魚崽哦了聲,然後翌日天不亮便一屁股坐到圖南肚子上。
小家夥外表年歲小,體重卻一點都不小,一屁股下去險些讓圖南吐出隔夜飯。
“棠!”
魚崽興奮道:“阿母你醒了,快帶我去你說的地方。”
“你先從我肚子上下來,你不下來我起不來。”
魚崽趕緊從圖南肚子上跳下來,然後被圖南一把抓住,屁股朝上放在腿上,
“阿母你幹嘛?阿父救我!”
五郎愛莫能助的看着魚崽,用眼神無聲表示:崽,我很想救你,但我救不了,你好自為之吧。
魚崽怒: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