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歲春,但去歲桃花開的日子,圖南今歲沒看到桃花開。
這不是好兆頭。
莊稼的播種必須在合适的溫度,早了,溫度太冷,種子不會發芽,晚了,溫度足夠高,種子還是會發芽,但結穗會錯過最合适的時期,影響結穗率。
民以食為天,農業出一點小問題都是整個社會的大問題,因此農人是最保守最按部就班的群體,不保守不按部就班不行,一點問題就會導緻農業減産,但人不出問題不代表老天不出幺蛾子。
在經驗積累的該播種的日子,氣候并未達到該達到的溫度,它仍舊寒冷。
哪怕是最保守的農人也沒法在同樣的時間播種,氣候的變化将農業生産規律全數打亂,而能否豐産全靠運氣。
圖南惆怅的坐在庭院灌木邊掐着樹葉長籲短歎。
棠回來時見圖南長籲短歎的模樣,蹬蹬跑到圖南面前在圖南臉上吧唧一口。“阿母别歎氣了,歎氣會長皺紋的,長皺紋就不好看了。”
圖南哭笑不得的将小崽子摟進懷裡親了幾口。“你個顔狗,腦子裡隻有好看不好看。”
“不止好看,阿母遇到什麼麻煩了?”
圖南一指庭院中的桃樹。“桃樹連花骨朵都沒有。”
忘了去歲桃花開是什麼日子的棠疑惑。“天氣這麼冷,花不開也很正常。”
“是啊,天氣這麼冷,它不開很正常,但去歲這個時候,天氣已經暖得桃花開滿枝頭了。”
棠仍舊不解。“晚開就晚開呗,大不了遲幾天吃桃。”
圖南道:“桃子可以遲幾天吃,地裡的莊稼呢?”
棠聞言反應了過來,雖然沒種過地,但每年農忙時五郎都會讓她跟着圖南,自然知道作物種子播種後除了澆水施肥還需要合适的溫度,溫度低了高了都會減産。
“這,會怎樣?”
“糧食産量會減少。”
“為什麼會這樣?”
“一歲有春夏秋冬,春夏暖,秋冬冷,整個星球也有自己的春夏秋冬。”圖南摟着小家夥歎道。“隻是這一種四季變化更長,冷暖交替的周期短則數百載,長則千載,也沒有具體的規律。或許它有,但目前還沒人能算出它的規律。這一次,也不知是暖期中的一次降溫,還是小冰期。”
“有什麼區别嗎?”
“若是暖期中的一次降溫,降溫便不會降得太厲害,持續時間也不會太長,短則數載,長則數十載,若是小冰期,嚴冬會持續數百載。”
棠瞠目結舌。“這麼長?”
“是啊。”
“可你方才說降溫了,糧食會減産。”
“是啊。”
棠努力思考:“不能重新計算曆法嗎?去歲這個時候暖和,今歲不暖和,那就将播種的日子往後推,推到變暖的時候。”
“你說的法子便是諸國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有用,也無用。”
“怎麼會無用?”
“重新計算曆法隻能解決農時問題,避免絕收,但它不能解決土地積溫問題、作物要生長,需要從土地中汲取熱量,氣候越暖,土地積溫越足,糧食作物産量越多,氣候越冷,土地積溫越少,糧食作物産量越少。就像長白雲島,因為四面靠海,比同緯度的其它土地暖和,積溫多,可以種糧食,不像同緯度其它地方,大多是隻能放牧的草原。又因為地理位置偏北,氣候冷,積溫比暖溫帶的土地少,同樣的一塊地,畝産遠不如暖溫帶的土地。”
棠蹙眉,好一會,問:“氣候變冷,糧食産量會減少多少?”
“根據我看過的史書記載,暖溫帶的同一塊土地,正常氣候時有人屯田,平均畝産約兩百斤,而冷期時再有人屯田,平均畝産隻有一百四十九斤。”
棠伸出手指算了算,很快露出震驚之色。“少了五十一斤。”
“不是所有年份所有地區都會減産這麼多,但減産兩三成還是有的。”
棠想了想,又問:“那暖期時畝産會增加多少?”
“增産兩三成,以及很多原本不适宜種地的土地也會變得可以種地。”
棠:“....”
這落差,真的不是神靈在戲弄衆生嗎?
棠的腦袋垂落了下來。
“怎麼聳拉着腦袋?”
“我幫不了阿母。”
圖南哭笑不得。“這樣的事,大人都無能為力,何況你,不必如此。”
“但糧食減産這麼多,會發生史書上記載的人吃人吧?我不想認識的人吃人,也不想他們被吃。”
“不會。”圖南摸了摸魚崽的腦袋。“海國在南極冰川修建了冷庫,冷庫裡囤着足以讓萬萬人吃數十載的糧食和肉類,隻要不是一口氣降溫數百載,對海國的影響就不大。”
陸地上的糧倉修得再好,糧食保質期也隻幾年,不同作物保質期還不同,其中保質期最長的便是粟,最長可保存九年。但南極冰川不同,一千年前保存的糧食,一千年後挖出來還能吃。
“那就好。”魚崽松了口氣,又有些好奇。“南極很冷嗎?”
“很冷,它一歲最暖和的日子都比你平時滑雪的海域更冷,在那裡,吐一口唾沫,半空時就會凝固,砸入厚厚的積雪中。”
魚崽奇道:“這麼冷的地方,誰想到的在那裡修建糧倉的?”
神人啊。
正常人看到這種苦寒之地不應該跑都來不及嗎?
“是長人,長人的母親河長水發源于南極冰原,在非常久遠的時代,長人乘着舟楫逆流而上抵達南極,在南極發現了數千載前的古人屍骸。屍骸曆經數千載,仍栩栩如生,血肉飽滿。彼時飽受小冰期食物匮乏的長人看着屍骸,靈機一動,覺得屍體可以在南極數千載不腐不朽,食物也可以,于是在南極修建糧倉,在暖期時貯藏糧食,冷期時取出食用。”
魚崽:“....”一時間竟找不到詞彙表達自己若海洋般的佩服之情。
圖南親了一口魚崽。“别擔心,大人會處理好問題的,你個魚崽最重要的是好好讀書習武,長大後做一個有用的大人。”
魚崽用力點頭。“嗯。”
桃花還是開花了,比去歲開花的時間遲了十日,屬于推遲,但還在可接受範圍——起碼今歲的糧食隻是注定減産,而非絕收。
圖南積極聯系海裡,大量采購鹹魚,定期投入一部分到市場,确保即便糧價上漲,人們也不會缺食物。
然,剛往糧倉裡囤進兩萬石鹹魚,孟秋時節,飓風熱情洋溢的到來。
飓風遠遠望去如同天地間的一根長線,長線在天地間盡情舞蹈,所過之處一片白地。
草木被連根拔起,屋舍四分五裂飛上天。
經過十個月防災訓練與每歲三個月軍事訓練的陸地生物紛紛鑽進平時儲藏蔬果葡萄酒的地窖,鲛人則投入河流中,一路遊進海洋,鑽入飓風無法觸及的深海躲避飓風。
深海最安全,但圖南做為縣令自然不能往深海裡躲,飓風一停她就得出來主持救災。
飓風不到半個時辰便離開了望雲縣,圖南判斷着外頭的動靜爬出地窖時,雨中的官署建築一半建築。
石料昂貴且費事,官署的主材料是木材,木制建築在飓風面前與紙糊無異。
圖南趕緊将躲進地窖裡的官吏們挖出來幹活。
官署都被吹飛一半,民居隻會更慘,不知道多少人被困,不及時将人挖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圖南叮囑官吏們:“救人時将所有輕傷沒受傷的人組織起來一起挖人擡擔架,管飯、每人每天一百貝,家屬若是受傷了,可以優先接受治療。”
這種混亂局面,最容易發生有餘力的人燒殺劫掠,把人組織起來給人找點事做總好過給她找麻煩。
交代好官吏,衆吏立刻按照自己分到的區域分頭行事,除了圖南。
圖南去檢查糧倉并調取糧食,物侯推遲隻是減産,但這場飓風之下,望雲縣今年必定絕收,必須讓所有人明白,絕收不影響吃飯,不然望雲縣的人必十去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