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落日總是很漂亮,熔金般的光芒隐在海水和雲層背後,像人類不曾追尋到的世界盡頭。
沙灘上的排球網被拆了,朋友把網和架子裝進背包裡,對着程在野這邊吼了句什麼。
程在野偏頭聽了陣兒,手攏在嘴邊應了聲好。
然後他走到了姜守言身邊。
這個點的太陽已經不曬了,姜守言還是縮到了最後一片陰影裡。
要說一個下午應該也不能把人曬多黑,但程在野帶着熱氣蹲下來的時候,姜守言來回看了圈兩人的膚色差,覺得他好像黑了不少,野得更帶勁了點。
可能是因為剛運動完,語氣聽起來也比平時輕快。
“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程在野拽出背包裡的花襯衫就要往身上套,“Paulo說Martim也會來,他下午——”
姜守言突然拽了下他的小臂。
程在野一頓,垂眸看他。
姜守言松開手,指了指他的肩膀:“上面還有沙。”
“哦,”程在野應了聲,平時一點不在意這些,現在倒仔細伸手拍掉了肩膀上的沙,拍完後又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想剛剛說到哪兒了。
姜守言開口提醒:“你說Martim也會來。”
“哦對,”程在野繼續往身上套衣服,“本來下午也讓Paulo叫了他,但他陪媽媽去醫院體檢了,就說晚上一起吃飯。”
程在野彎腰去拿放在姜守言腳邊的小背包,拇指在包帶上輕滑了一下,把背到左肩的包往上拉了點,又彎腰沖還坐着的姜守言伸出手:“走吧,我們一起過去。”
掌心幹燥,紋路清晰,掌根和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
姜守言把手指搭上去,點頭說:“好。”
平時上班工作難得能聚這麼全,吃完飯後一行人也沒急着走,又找了家靠海的酒吧,喝酒聊天。
姜守言和他們都不怎麼熟,就坐在沙發角落小口喝着杯子裡的雞尾酒。
姜守言面前是圓桌和另一排面對面放着的沙發,沙發後面是一整面落地窗,能看見海水和落日。
程在野打完電話進來,和幾個服務員錯身而過,腳步突然頓住了。
還沒到蹦迪的時間,酒吧現在人少清靜,唯一算得上熱鬧的地方就是他們那群朋友在的小角落。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聊到興奮的地方還有人站起來晃動手臂舞動身體,又引來一陣拍手大笑。
程在野視線頓在姜守言身上。
他好像和這份熱鬧格格不入,隻是垂眸小口小口喝着杯子裡的酒,或者盯着窗外的落日發呆。
但偶爾有朋友把話題引到他身上,他又能很及時地接住,嘴角的弧度自然優雅,好像之前那點孤寂都是程在野被酒吧花花綠綠的射燈晃出來的錯覺。
姜守言聽人說話的時候會很耐心地盯着對方的眼睛,程在野看着他偏頭露出來的下颔和側頸,想起下午在沙灘拉他起身,拽在手裡輕飄飄的,像握了一陣風。
太瘦了,好像比昨天又瘦了一點。
玻璃窗外的金光散了一縷在姜守言柔軟的黑發上,程在野有一種他的生命力在随着落日一點點流逝的心悸。
“Zephyr,”桌邊有人看到他了,揮手沖他喊道,“(傻站着幹什麼?怎麼不過來?)”
程在野晃了晃指間夾着的煙,示意他還想去抽根煙。
朋友朝旁邊那些人努努嘴,意思是去什麼其他地方啊,這邊抽得正歡呢。
煙霧缭繞的小角落裡,有人叼着煙給了他一拳。
他又笑嘻嘻地坐下了。
程在野跟着笑了一聲,擡腳往沙發那邊走。
他的包放在了姜守言旁邊,他也坐在姜守言旁邊。
對話剛好結束,姜守言看向程在野,程在野把朋友遞給他的酒放在桌上,偏頭問:“想回去了麼?”
姜守言瞥了眼剛來不久的Martim。路上堵車耽擱了,說好的晚飯沒趕上,現在才和人聊上,并興緻昂揚地思考一會兒玩什麼遊戲助興好。
姜守言不是一個掃人興緻的人,他低聲說:“再等一會兒吧。”
程在野就說:“好。”
他偏過了頭,看了眼桌上的酒杯,又想起自己指間還夾着的煙。
這個地方雖然不像在包廂那樣密閉,但煙霧繞上來還是會打擾到坐在旁邊的人。
于是程在野偏頭,向姜守言晃了晃手裡的煙,問:“介意麼?”
姜守言看着他的眼睛,覺得他好像不是很開心。明明出去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接的那個電話麼?
姜守言說:“不介意。”
程在野便擦燃了打火機。
他很高,腿也很長,占的地方會比别人更多一點,但沙發就這麼大地,程在野本能地更靠近姜守言一點。
所以動作間,胳膊會不小心蹭到姜守言的手臂。
衣料摩挲,酒吧深藍色的光影落在程在野肩頭,姜守言換了個側坐的姿勢,後背靠在扶手和椅背的夾角。
他看見程在野的喉結輕微滑動,脖頸上的筋延伸到鎖骨,又被襯衫的衣領遮蓋。
他視線上滑,挪到程在野的鼻梁和眉骨,不是典型的葡氏長相,五官還要更高挺一些,線條很明朗,睫毛黑長,根根分明。
然後姜守言就看到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那雙金棕色的眼睛透過被射燈燃紅了的薄霧,看了過來。
姜守言擡了擡下巴,問:“給我抽一口?”
那邊歡笑的聲音太吵了,程在野其實并沒有聽清楚,但盯着姜守言一開一合的唇瓣,好像又明白了什麼。
他沒有多思考,微微俯身,把煙遞了過去。
姜守言沒接,撐在皮質沙發上,仰頭就着程在野的手,抽了那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