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壓抑的血色天地間,若不仔細辨認,根本無法發現那個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般的纖秀人影,她身上鮮紅的衣裙同她周圍的景色融合在一處,隻有那張雪白秀麗的俏臉,才能證明她是在這無盡的曠野中一點點移動。
她已經不記得她到底走了多久,也不記得她到底有多久沒有吃過一口東西,喝過一口水,但她竟然還沒有倒下,在她身體裡,像是有另外的一種力量一直在支撐着她,這種力量漸漸由弱到強,一點點地融入了她的血液裡,好像成為了她身體裡的一部分。紅蓮最後的那句話,其實她還是聽到了,所以,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事,她都不會感到意外。
一成不變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點不同,一抹淡淡的銀白,突兀地插入到這幅血色的畫卷中,落在早已疲倦疼痛的雙眸之中,卻是說不出的清涼舒服。
清漣盯着那抹白影,一步步地走過去,随着距離越來越近,那白影的輪廓也是越來越柔和,竟是一段銀白的披風在風中飄舞。披風的主人長身玉立,一襲玉色長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整個人如同美玉一般溫潤,遙遙望過來的,卻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清漣怔怔望着這個人,一直都沒有停的腳步卻是越來越慢,終于完全停下,她被帝炎欺負、被那個紅衣郡主侮辱的時候,都倔強冷淡得像是一塊石頭,然而現在在這個人的注視下,竟然好像渾身輕輕發抖,喉頭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哽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個人向着她走過來,玉色長衫,琥珀眼眸,就像很多年前那樣,恍惚之間,她仿佛又回到了昔年的忘川河畔,九州冰原。她隻是怔怔看着他,卻不敢開口說話,她怕一開口,就會打破那些曾經的過往,讓她再度墜入這痛苦的現在。
那個人終于走到了她面前,停下腳步,用那雙淡淡金色的眸子凝視着她,很久很久,他也沒有開口,隻是默默地摘下自己身上銀白色的披風,輕輕為她披在身上。
“我已等了你很久。”似乎過了很久的時間,琅琊終于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他沒有說他是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也沒有說是怎樣來的,似乎這些通通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來了。
“你……”清漣櫻唇輕顫,隻說出了這一個字。她以為,她此生此世,将再也見不到他,她以為,他們已經将她徹底地抛棄。
“跟我回去。”他拉起了她右手,動作無比自然,仿佛當年那般。
清漣這次沒有掙紮,也如同是當年一般,任由他牽着一同向前走去。她也沒有再問他要帶她去哪裡,或許,現在的現在,無論要去哪裡,對她而言也都不重要了吧。
琅琊帶她回了蜀山。
然而她目下所見的蜀山,已不是她離去時的蜀山了。離開之時,雖然波谲雲詭,但至少仍能算得上靈秀,然而現在的蜀山,已隻剩下一片死氣。日光已經隐匿不見,山體之上黑氣缭繞,草木枯萎殆盡,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有人的,更多的是妖屍。
“發生了什麼事……”饒是清漣已然心如枯槁,看到此等慘狀也不禁動容。
琅琊跨坐在朝離背上,雙目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很久才低聲道:“最後的時刻已快要來臨,人妖之間,終歸會有此一戰。”
“人妖之戰?”清漣聲音微顫,“你是說……”
琅琊不語,良久才幾不可聞地輕輕一歎,“我帶你去‘南柯一夢’,……尊上……想要見你。”
清漣微有愣仲,蜀山妖界,她從來隻知道結璃幻境,南柯一夢這個名字,她從未聽過,而更令她默然的,是琅琊的後半句話,沉默半晌,淡淡的道:“他讓我做的,我都已經去做了,現在他又要見我做什麼呢?”自嘲一笑,接道:“是不是他知道了我離開魔界,又要勸我回去。”
等了良久,琅琊才在她身後回答:“清漣,你要相信,尊上一定有他的苦衷,不管怎樣,他……始終都是你的父親。”
說話之間,朝離已飛越了一片紫晶的結璃幻境,又飛了好久,轉過幾個急彎,忽然雙翅一收,直向着山澗之中俯沖下去!清漣禁不住一聲驚呼,坐在她身後的琅琊右手環住她嬌軀,左手擡起,輕輕蒙住了她眼睛。耳邊風聲飒飒,待到一切歸于平靜之時,琅琊的手慢慢自她眼睑之上離開,眼前才重新得見一切。
清漣坐在已經伏卧在地的朝離背上,呆呆的看了四周半晌,忽然輕聲道:“你說這裡叫做‘南柯一夢’?”
琅琊道:“是的,這裡就是妖界九十九曲的最終,南柯一夢。”
清漣點了點頭,從朝離身上慢慢下來,低聲笑道:“是,南柯一夢,所有繁華,終究都是一場虛幻罷了。”
琅琊揮手令朝離自行回轉,望着她纖柔得有些寂寞的背影,琥珀色的目珠顔色微深,放開腳步走在了她前面。兩人身影漸漸消失,隻留下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寂寥。
這裡沒有路,更沒有任何瓊樓玉宇,目之所及,就隻有一片空茫,那看似的白色其實也不是白色,而隻是一片空虛而已。南柯一夢,并沒有夢的五彩斑斓,僅有的,隻是一片虛無。
清漣跟在琅琊身後走了很久,仍不見他有任何停下的迹象,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說他要見我,那他在哪裡?”
聽了她這句話,琅琊忽然站住不走,轉過身肅然看着她,慢慢地道:“你想要見他,那他就在這裡。”說話之間,四周的空茫竟似一點點變了顔色,到處都是冷峻的黑色雲台,正中最高的一座雲台上,靜靜端坐着一個紫色華貴的身影,看輪廓正是紫晶侯,隻是此時的紫晶侯臉色如同雲石般蒼白,雙眸緊閉,修長的睫毛在他蒼白的眼底灑下一片青灰。
清漣看着他的模樣,心跳也似漏掉了一拍,不敢上前,轉過頭看着琅琊道:“他……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