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夢并沒有做完，身子便已給人推了出去，墨雲的寶劍刺了個空，卻送進了一個人的手裡。這隻手纖秀無骨，手腕之上卻生着層層疊疊的青鱗，甚是可怖。墨雲擡眸，正對上清漣雙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左手捏個訣法，将靈力灌注劍上，朗聲一喝：“風起雲湧！”但見他劍上頓起波瀾，好似亢龍長吟，繞劍而過。他本待硬生生從清漣掌中抽回自己寶劍，至于她會斷幾根手指，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隻是手上剛一使力，耳邊便聽到“當”一聲脆響，眼睜睜看着自己長劍的劍尖在那隻欺霜賽雪的小手中折斷，愕然看着斷劍在他眼前墜落在地，心中大驚，他這把寶劍，劍名若谷，雖然不及軒轅承的焚天，但也在太虛結境洗劍池中占有一席，是他師父歸涯真人在他十八歲那年親手所授，他憑此劍曾斬猛虎，誅人熊，死在這柄劍下的妖怪更是不計其數，想不到今日竟……。心痛之後，便是勃然大怒，即便已是斷劍，依然使出風起雲湧的劍技，向着清漣胸口刺去！眼前隻是青影一閃，他根本未看清清漣是怎樣出手，便感覺一隻冰冷的手已掐住了他脖頸，這隻手帶着毫無掩飾的殺意，毫不猶豫的收緊，墨雲隻覺立時喘不上氣來，心下卻還未亂，将身上剩餘的力氣集于雙掌，狠命向前狠狠拍出，這是他本門的救命招式，越是危急，掌下之力便越是石破天驚。這一掌好像是結結實實擊在了清漣胸前，卻絲毫沒有感到少女身體的柔軟，隻是覺得一股大力反彈回來，撞上自己胸口，不由自主将嘴一張，一口鮮血噴将出來。

他身旁琳琅等人見此情形，無不大驚，想要上前相幫，卻見清漣猛一回頭，接着眼前青影一閃，幾人的身體便如撞上了什麼巨大之物，紛紛向後踉跄退去。

墨雲眼前已是模糊，層層黑星之中，隻能看見清漣一雙眼睛亮得駭人，就算他已快要不支，卻還是清清楚楚地認出了她眼中的神色，那是殺機！

“你……若是殺了我，就算……就算到了地下，軒轅……他也不會放過……你……”他将全身最後一點力氣都集中在舌尖，艱難地說了這最後一句話。透過眼底黑紗般的顔色，他看見清漣的眸光抖了一下，墨雲在心裡笑了，他知道，他還有機會。

“撲”一聲響，一截沾滿鮮血的劍尖猛地從她鎖骨之下透出，清漣一聲悶哼，右手猛地一緊，墨雲一口氣喘不上來，立時暈了過去，清漣将他向旁一甩，将他身體如同是破麻袋一般扔了出去，閃電般回身，右手一掌擊在她身後所站的那人頭上，那人甚至連慘叫都未發出一聲，頭顱便被擊的粉碎，鮮血和着腦漿瞬間浸滿了他身上潔淨的白色衣衫。

一旁的衆紫微宮弟子齊齊發出一聲驚呼，沅水更是擡手掩住雙眼，玄朔側頭看她一眼，上前一步，将她護在身後。

玄夜雙目圓睜，厲聲喝道：“妖孽，你膽敢殺我同門！今日我定要教你血債血償！”

一旁沅水已放下臉上玉手，腳下晃了兩晃，悲痛道：“玄和師弟……”玄朔見到她悲傷的樣子，一時竟也忘了自己與她已有隔閡，忍不住伸手攬住她香肩，雙眼卻怒視着清漣，恨聲道：“妖就是妖，暴虐兇殘，本性難移！虧我方才還不忍對你痛下殺手，真真是用錯了好心！”

清漣面對他們而立，聽了他們的話，擡起雙眼。她現在的模樣極是可怖，竟猶如是從十八層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一般，渾身上下都是鮮血，甚至看不出身上衣裙本來的顔色，頭發披散，雪白的臉上被沅水的寶劍劃開了兩道血口，鮮血漫下，浸透了她側臉那片幽青駭異的獸樣印迹。她的左手軟軟垂着，手腕之上血肉模糊，那柄長劍還顫巍巍地插在她的肩胛之上，森森的劍鋒從她鎖骨之下穿出，一滴滴的向下滴着鮮血。她擡手，握住了那半截劍鋒，用力一拗，隻聽一聲悶響，那柄長劍竟就在她的身體裡折斷，清漣将手舉到面前，五指一松，那截染滿她鮮血的斷劍伶仃墜地。她的眼瞳幽深，看着玄夜等人，忽然輕輕的笑了一下。她笑得并不兇惡，也絕不歇斯底裡，然而每一個看見她笑容的人，都不自禁的毛骨悚然。

玄夜看着她，冷冷地從齒縫之中擠出兩個字：“擺陣。”

聽到他号令，衆紫微弟子臉色皆是一凜。太極紫微宮有一套不輸于太虛結境五子棋盤陣的陣法，叫做“六道荼蘼陣”，顧名思義，是由六個紫微弟子入陣，此陣以劍技攻擊為主，可将六個人的劍技合為一體，攻擊敵人上下左右前後六個方位，若人數有一十四人，則可以陣中藏陣，連環相扣，毫無破綻，若是入陣弟子劍術高強，則被困陣中之人鮮有能活命者。此時紫微宮衆弟子雖然死傷甚多，但餘下的也有十三四人，其中不乏修為甚高者，此刻擺下這六道荼蘼陣，玄夜此番是真正動了殺心。

說時遲，那時快，衆紫微宮弟子愣仲也隻是一瞬之間，轉眼劍守宮門，紛紛搶入陣位，将清漣困在陣中。玄夜立于中宮之位，一聲清嘯，當先挺劍，向着清漣當胸刺去！他劍帶術法，卷起一條水龍，在他身後四位，四名紫微弟子執劍跟上，劍上術法為金，護住玄夜靈力，同時阻斷了清漣正面的逃脫之路；清漣身後六位弟子，劍上靈術四土兩水，切斷了清漣身後的退路；最後三個弟子劍馭岩術，飛身縱于清漣頭頂，劍光閃處，土石凝聚，泰山壓頂！一時之間，但聽狂濤怒嘯，石破天驚！

交錯縱橫的劍光裡，玄夜看見了清漣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眼睛正在看着他，眼中并沒有他所料想的恐懼，不，不隻沒有恐懼，這雙眼眸中，什麼也沒有。不知為何，玄夜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她的情景，耳邊仿佛聽見了自己開懷的笑聲——你們什麼時候成親，一定要請我去喝杯喜酒……恍然之間，竟似看到眼前少女鳳冠霞帔，嬌羞地依偎在一身紅衣的軒轅承懷中。

劍寒如霜，眨眼間已刺透了少女胸前的衣衫，鳳冠霞帔片片撕碎，隻有無盡的血色鋪滿眼簾。玄夜忽然眯起雙眼，眼中竟有幾分澀然，所謂世事無常，便也是如此罷。雙眸一閉，将那雙無聲的黑眸擋在了自己的心門之外，清漣，你莫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