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軒轅……”
身後的聲音此起彼伏,竟仿佛這世上所有的大仁大愛皆彙集于此,軒轅承閉上雙眼,冷然一笑。
裴雲熙看着軒轅承,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知道,若是要他選擇,他絕不會放棄清漣,但他不能說,也無法說,他隻有看着軒轅承,看他閉起眼睛,看他凄然冷笑。
“我要她。”軒轅承隻說了這三個字,很輕很輕,然而卻像一柄大錘一般砸在裴雲熙心頭,幾乎令他放聲痛哭,他們對清漣的情意,除了他們自己以外,再沒有一個人能明白,這種情意可以讓一個男人在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可以不惜被千夫所指,放棄萬衆矚目的大義。
帝炎的黑眸中出現了一點極微極細的跳動,隻是微一閃動,便已沒入了他幽深的無盡黑眸中。然而幾乎就在同一瞬間,軒轅承已經幾乎灰暗的眼眸竟也忽的亮了起來,那是一種他從所未見的明亮,那是執着、是悲憤、是勇氣、是希望,也是玉石俱焚的決心,在他微一愣仲之時,軒轅承已出劍。
帝炎甚至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便已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劍氣,雄渾、剛猛、強悍,帶着可以劈天裂地的氣勢,來到了他胸前。帝炎擡眼,他眼中所見,竟是一隻浴火展翅的火鳳,瀝血高鳴,遍身烈焰,竟像是從地獄之火中涅槃而來一般。
“呵……”淡淡一哂,他輕輕擡起了一隻手,伸出一隻修長的食指,抵住了那隻火鳳的頭部。
“既然已經決定要做個千夫所指的懦夫,又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軒轅承牙關緊咬,一語不發,隻是焚天劍上的烈焰,瞬間又長了一倍。
“軒轅!”裴雲熙想要上前,卻被激蕩的氣流向後掀了開去,摔落在玄夜身旁,爬起身來,又想要撲過去,卻被玄夜按住了肩膀,“放棄吧,你接近不了他們。”他的聲音凝重,聽不出是什麼意味,裴雲熙早已精疲力竭,被他壓着跪坐在地上,怔怔地望向軒轅承的方向。
帝炎穩如泰山的站在那裡,隻用一隻手指,便抵住了焚天的劍鋒,熊熊的烈焰在他面前呼嘯,卻始終都越不過他的一根食指。在他懷裡,清漣俏麗的臉頰在豔麗的火光之下明明滅滅,竟是說不出的美麗嬌柔。
裴雲熙忽然低下頭去,不住地低下去,直到将頭觸到了冰冷的地面,他的雙肩抖動起來,越來越是劇烈,卻沒有聽見他的哭聲,隻有一種仿佛從心肺之間發出來的沉沉的呻吟和歎息。
“是時候該結束了。”帝炎淡淡說道,劍眉輕擡,眉心卻忽然輕輕一跳。
“什麼?”
在他眼前的火鳳,不知何時竟已變為了一隻渾身燃着熊熊烈焰的巨狼,狼眼灼灼,巨齒森森。帝炎的食指之上忽然感到一點刺痛,便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了一下般,有溫熱的血湧出,接着便被一片灼燙吞沒。
帝炎的雙瞳急劇收縮,目光如同刀鋒,他沒有想到,已經垂死的軒轅承,竟然還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竟然可以沖破他的防禦,傷到他的身體!
一切都隻在電光石火,烈焰如血的焚天已劃破他的手指,直刺他的胸前!帝炎漆黑的長袍忽然像是被巨風吹動,蓦地高高蓬起,那黑得如同永夜的衣擺衣袖,竟像是鋼鐵鑄成的一般,不見一絲皺褶。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生死之刻,軒轅承的胸前忽然爆出一片血花,一截漆黑的好像蛇一樣的東西,從他的胸膛中直透出來,見到空氣,發瘋般地扭曲生長,蛇一樣纏繞上他的身體!
滾燙的鮮血從他心口處的大洞噴濺而出,濺上了帝炎漆黑高貴的衣擺,也濺上了清漣軟軟垂下的雪白手背,然而卻像是永遠流不盡一樣,歡快地從他的身體裡洶湧而出。
軒轅承沒有發出一聲叫喊,隻是好像從他已經破開的胸膛裡聽到了一聲好似沉沉的歎息,焚天上的烈焰急速寂滅,斜斜垂了下來,接着,随着它的主人,緩緩地向後倒去。
軒轅承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他冷澈漆黑的眼睛并沒有閉上,在他最後的一刻,這雙眼睛深深看着的,是那個嬌柔沉睡的少女,不舍、依戀、溫柔,是凝固在這雙黑眸之中最後的感情。豔紅的鮮血在他身前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輕柔地灑在它的主人身上。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靜得仿佛是在墳墓。所有的人都眼睜睜地看着方才這一幕,卻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音,在這一片湛藍中孤獨而立的帝炎,就是這世上為衆生所敬畏的神祇,神的存在,本就不是為了予人慈悲。
“軒轅——”
藍色的曠野裡,響起了一個男子撕心裂肺的呼喚之聲,裴雲熙掙脫了玄夜的手,不顧一切地向着軒轅承跑來,在途中幾番跌倒,又爬起來繼續狂奔,他連滾帶爬的樣子狼狽而滑稽,而看着他的人,卻沒有一個笑的出來。
他終于跑到了軒轅承的身邊,腳下濺起了已經漸漸冷卻的鮮血,撲倒在他身前。他顫抖着雙手想抱起他,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從下手,看着軒轅承已經面目全非的身體,他忽然明白了在那龍骨之上,九嬰所說的話,她說,它會在你體内生根發芽,穿透你的血肉,扭斷你的骨骼,最後,你将變成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相信,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軒轅已經死了,他可以結束一切痛苦,不用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變成怪物。
裴雲熙沒有哭,他的眼中好像已經不再有眼淚,他隻是伸出沾滿軒轅承鮮血的手,慢慢地伸到他唯一沒有被毀壞的臉上,輕輕替他合上了那雙依戀不舍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