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漣一雙秀眉緊皺,重重頓了頓腳,伸着脖子向後張望,心裡把琅琊罵了一百遍,暗自想道:算了,若不喝這孟婆湯,就根本到不了三生石前,反正我這輩子也隻認識阿承和紅珠雲熙,喝了也沒什麼打緊,隻要琅琊記得,等我回來再重新告訴我一遍,大不了找到阿承之後,就當重新再認識一次好了。如此想着,擡頭看着孟婆道:“孟婆婆,湯在哪裡?”
孟婆倒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想通了,以往有像她這樣貌美如花的姑娘經過,聽說要忘卻前塵,無不梨花帶雨,幽愁滿面,哪有像她一樣,連一滴淚花兒也不起,就要湯喝的?想必是這姑娘年紀尚小,還不識情之一字到底是何等纏綿悱恻,難以割舍。想歸想,還是露出欣慰笑容,拿起手邊的一個淺底兒青瓷碗,回身向那漆黑的壇子裡舀湯,誰知勺子下進去,攪了兩下,卻忽然愣住,回頭看了清漣一眼,又彎下身去左撈右撈,口中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怎麼會這樣?”
清漣在一旁等得不耐煩,忍不住道:“孟婆婆,到底還有沒有,我還要趕去投胎,若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孟婆嘴裡胡亂答應了兩聲,直起腰來,從身旁另側的一個小些的壇子裡舀了一碗湯出來,遞給清漣,眼睛好像長了釘子似的,上上下下在清漣身上來回巡梭,就差在她身上刮下二兩肉來。
清漣一邊端着碗把孟婆湯一飲而盡,一邊向着孟婆道:“婆婆,你看什麼呢?”
孟婆猶豫一下,試探問道:“姑娘,你今年芳齡多大?”
清漣放下碗道:“十六。”
“……你自小長到十六歲,難道從未流過一滴眼淚?”
“眼淚?”又是眼淚!清漣搖頭,“我從來沒有過那種東西。”
孟婆“哦”了一聲,急急收了自己的青瓷小碗,低頭不再看清漣,含含糊糊的道:“你已喝了孟婆湯,想去哪裡就快去吧。”
“可是婆婆,我……”清漣眨眨眼睛,實在不解為何隻這片刻,這孟婆的态度便似是判若兩人,況且,她已喝了孟婆湯,卻還是深深的記得她的軒轅承。
“别再問了,我什麼也不知道。”孟婆說着幹脆背轉身去,再不理睬清漣。
清漣茫然看了她幾眼,隻得轉身向前走去。說也奇怪,這一次,竟然并未再繞回原地,一路走下奈何橋。心頭狂喜,也顧不得再去想那孟婆的奇怪舉止,急急忙忙的向着矗立在奈何橋不遠處的那塊大青石跑去。
大青石前,此時還站着個人,眉清目秀,俊秀風雅,看樣子似是一個風流才子,不過不知為何竟也早早死了。這人站在三生石前,仰頭不知在看什麼,看了半晌,滿目茫然,回頭看了等在一旁急不可待的清漣一眼,轉身走了。
清漣見他背影彷徨,忍不住湊上前去,擡頭去看那大青石上到底有些什麼東西,卻見那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竟有一塊地方光滑幹淨,上面有幾行字,看樣子倒像是刻上去的。她雖不記得自己家住在哪裡,但不知為何,字卻還是認識的,隻見那石頭最上面一行,刻着幾個鮮紅大字,寫着: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再往下,便是數行工整楷文,清漣眯起雙眸,輕聲念道:“蘇州王焱,乙未年六月生,年十八時進京趕考,本該高中,因考官營私舞弊,點為探花。與蘇州柳小姐素有婚約,本待殿試後回鄉完婚,然柳父趨炎附勢,毀去婚約,将柳小姐嫁與當朝狀元,柳小姐堅貞不渝,誓死從一,懸梁自盡,王焱痛哭三日,投水而亡。批:竹馬青梅空餘恨,前緣再續今世弦。
石上字迹漸漸變淡,最終消失不見,隻有一面光滑石面,平整如鏡,還有那上面依舊血紅的一行草書。清漣皺眉,看這石上的字迹,多半便是剛才那人今生之事,隻是,看他方才的神情,似是全然不解這石上到底寫了什麼,難道便如那個橋上的孟婆所說,喝了孟婆湯,便将今世所有的人和事忘得幹幹淨淨?就算是再難以忘記的人,過了奈何橋,也隻不過化作了這三生石上的幾行字,轉身之際,煙消雲散,若是早知如此,在陽世之時,是否便會有所思量?
“你在想什麼?”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和聲音,吓了一跳,回頭一看,隻見琅琊不知何時竟已站在她身後。
“沒有……”心中卻微微一愣,自己怎會想到這些,這些思緒,她以前從未有過。
強壓下心頭隐隐的紛亂,擡頭看着眼前的三生石,她已在這石前站了這麼久,為何這石頭上卻沒有出現一個字?
琅琊站在她身後,凝目望着這塊毫無變化的青石,眸色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