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篝火旁的四人,隻有一個人在夢中,其餘三個姑娘都醒着。黑暗中隻有篝火周圍像小島般昏暗搖曳,黑暗的野草擺動,蟲鳴四起鳴奏。本是個無月卻甯靜的夜晚,但三個姑娘都有些不安。
“别碰我,疼…求你…好疼…”
那女子卷縮在皮襖下,被夢魇困擾着,發出陣陣低語。
卓娜提亞看着她,滿是心痛,想要上前叫醒李凝笙,卻被紅香拉住手,紅香對她搖了搖頭。
“殿下總做噩夢,但如果叫醒了,她會一整夜睡不着。”
卓娜提亞很驚訝,她是頭一回知道。
“可為什麼,我不知道……”
和李凝笙共枕,偶爾見她做噩夢而已,或是說隻有幾次,比如安慕死後在幽州時,很多時候她都睡得很安穩。
“小白姐姐,你服侍殿下不久。她隻有去老營見女王時候,開心了才不會做噩夢。”
“你是老兵的話應該知道吧,那些亂世,殿下受的罪有多少。”小蒼蘭也低聲說道。
卓娜提亞有些自責,與她同床共枕不算少,卻不知道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後,她的傷痕沒有痊愈多少。自己總是索取,從一開始認識起到現在,自己仿佛沒有為她好好着想過。
卓娜提亞慢慢推開紅香的手,輕輕起身,坐到李凝笙一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我在。”
她輕聲說道。兩個丫鬟驚訝地看着她的所作所為,但沒有出手阻止。
“我在。”
她的眉頭稍微舒展,不知道夢魇是否被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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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廣劍川,一目千裡,皆是平原。我和提亞馬背漫步,讓兩個孩子快馬去幾十裡外探路。路上偶爾能見到戰場的遺迹,但多少都已經被清理的七七八八,與我記憶裡漠南的屍骸遍地相差甚遠。
餘光裡卓娜提亞總是看着我,我看向她就移開目光假裝看花花草草。這樣久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怎麼了啊?”我問道,“我臉上沾東西了?”
“沒有,怎麼突然這麼問?”她裝模作樣,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哈?”
我也不再說什麼,但總覺得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地平線的盡頭兩個騎馬人快速疾馳,搖曳的遠方的兩個黑點,再相當久後才能看出來是小蒼蘭和紅香,卓娜提亞才會放下警戒。
“提亞啊。”
“嗯?”
“當初在廣劍川時候,你指揮打仗那會兒,你都不好意思大庭廣衆叫我笙兒,記不記得?”
“嗯……”她露出笑容。
“現在你是張口閉口笙兒,反而化名都叫不明白了。我突然在想啊,我們不是慢慢習慣這樣的……”
“确實呢。”
“據說啊,前朝……大呂也都亡了,應該叫前前朝?我也不懂啦,那個出塞被提亞的先人阿依拉女王劫走的立華公主,據說就是在廣劍川這一帶被抓走的。”
“我在笙兒家裡,朝尚閣看到的允朝史書裡确實是這麼記載的。”
“如果幾百年後,會不會有史書記載卓娜提亞女王在廣劍川和還是奴隸的皇後的故事呢?”
“我想禁止任何人記載笙兒的往事,李皇後就是李皇後。”她的語氣一瞬回到了廳堂上,是用最認真的語氣說。
“那可不成。”我也認真說道。
“為什麼?”
“沒有往昔的話,我這個人不就不完整了嗎?而且提亞,你想怎麼處理私自流傳的故事?濫用刑法嗎?我是恨那些奴役我的人,但我不想有人因為講我的過去而喪命。提亞,雖然你遇到的中原先生,最後都沒有給你帶來好事,但你不能将那些都舍棄了,當個仁君,那麼以後說起你,又說起我,應該都會是好聽的話。”
“為身後名的話,笙兒,那有點虛僞啊。”她直言道。
“身後名?不,是世人的心,你看那兩個孩子,也隻是遼西的孤兒。但世人的心裡可是和明鏡一樣,你不想你的白鷹朝可以國泰民安嗎?”
“那……我一直在做啊,已經沒有紛亂了。”卓娜提亞有些為難,她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有些苛刻。
“那是第一步呢。提亞,既然是被人唱作白鷹和鳳凰,那我們可要配得起。”
卓娜提亞沒有回答,而此時兩個丫鬟也已經疾馳歸來,到了我們跟前。
“小姐,前面過了黃岩坡,有個大寨,周圍還有一些耕地。”紅香道。
“寨子?好事啊,漠南恢複的超乎預期嘛。”
“和遼西的寨子很像,但是,飄着旗子。”小蒼蘭道,面色難看。
“那不是正常,領主的氏族旗?白鷹旗?”
“不,是,是黑紫色的……”
黑紫色?
“是絨花旗。”紅香接着說道,緊皺眉頭。
聽到這名字我就覺得心頭一緊,最不想見的東西在最壞的情況下出現了。卓娜提亞的眼神也銳利起來。
大寨上飄着絨花旗,就在不遠處,而後面又有人去屋空的營地廢墟。一切都在導向最壞的結果,我們四個人不會真的自投羅網了吧?
“果然是豐絨花的殘部在那裡。”卓娜提亞道,“我的殿下,果然我必須建議您馬上離開這裡。”她對我說道,但不再像昨天那樣淩駕一切,不可置疑。
“不,等一下。”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