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鬼魂當時身在深谷之中,吓得躲在樹下捂住耳朵縮頭縮腦,突然間那許久沒發光的寶塔閃出光亮,一閃一閃中随即變大變亮,待有七八丈高時便不動了。
塔上的門“吱呀”一聲向外打開,仿佛在邀請衆鬼進去避雨躲雷。
衆鬼均感訝異,但料得這寶塔不會傷害他們便一一奔了進去,隻見塔内金碧輝煌,非常氣派,而且甫一進去外面的雨聲雷聲就聽不到一丁點了。
衆鬼心下大喜,十分感激玲珑塔的收留之恩。
那之後,衆鬼仍舊與玲珑塔相依為命,就此又過了幾百年。
百年間,随着衆鬼與玲珑塔的感情加深,他們偶爾會和玲珑塔開開玩笑,“寶塔乖乖,把門兒開開,求你開開,我要進來”便是其中之一,随後便是有幾隻後來的大舌鬼走漏了風聲,衆鬼藏于此塔的消息被閻王得知,閻王收複無法、饒棄衆鬼的事情了。
是以老妪口令一出,寶塔以為是故人歸來,便現了身開了門。
至于為何隐身為小破屋,則因它生而為塔,生性懶散,不喜變活物亦不愛多動,便變成了這座荒野老屋。
此時天色已晚,繁忙後歸于沉寂的萬靈閣迎來了它千百年中第一個不尋常的客人。
隻見那老妪拄着根幹枯的拐杖腳步蹒跚地邁過門檻,進門後顫悠悠地遞給櫃台那人一張銅符,低聲吩咐了幾句後便随意地找了一張四方桌佝偻着身子走了過去,扶杖坐下。
閣内燈光黯淡,零星坐着幾隻奇形怪狀的小鬼,雖有言語之聲卻也不甚吵鬧,隻微微瞧了老妪一眼便又回過眼去。
老人坐定後便閉目養起了神,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一個眼疾手快的銀色透明小人給她沏好茶後便退下了。
不多時,一陣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伴着清脆悅耳的銀鈴聲從樓上緩緩傳來,老人聞聲仍是閉眼不動,嘴角卻是微微一揚,不露聲色,無喜無憂。
待那腳步聲逐漸走近,她才終于微微睜開了眼,伸手托起了桌子上備好的茶杯,緩緩地撥着杯中的茶葉。
片刻後,腳步聲和銀鈴聲戛然而止。原來,那陣腳步聲來自三位女子,她們從樓上拾級緩步而下,最終站定在了白發老妪所坐的桌子旁邊。
“你是何人?找我們何事?”一女子出聲問道,聲音頗為清脆。
話畢,那老妪卻并未擡頭,仍是一手托着茶杯,一手緩緩地用茶蓋刮着茶葉,不多時,微抿了一口後不動聲色道:“東夷将軍孟陽,燕國帝姬昭華,四相國女相陸離,三位久仰、久仰。”說完便放下了茶杯。
三人聞言俱是一驚。
她們雖在萬靈閣居住多年,但三人中除了燕國帝姬昭華,其他二人都是極冷的性子,平素不喜交遊,是以她們在人世時的真實身份鮮有人知,除了鬼司命也隻有少數幾個知心鬼知道,而那為數不多的幾個知心鬼早已投胎忘卻前塵重回了人世。
“你是陰司的人?”一女子沉聲道,言語中若有若無地含着一絲殺伐之氣,雖是在問,心中卻仿佛早已有了答案。
老妪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又輕輕地抿了一口茶,随後淡聲道:“黃泉路上奈何橋,三生石畔孟婆湯。”邊說邊把茶杯擱置在桌上,說完微一轉頭,擡眸望向三人。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三位面容頗美的妙齡女子。
左邊的女子身形最高,眉清眼亮,容貌也最為明豔,明豔中透着一股無法忽視的堅韌,她身着一身幹淨利落的白衣,烏黑的頭發擰成一股單辮垂于身後,領口處系着一根褐白相間的結實布條,身側攜着一把已然生鏽的鐵制重劍,腰間飾有褐色麻布,看起來頗為粗硬。
她旁邊的女子頭發雖用金色束發高高束了起來,但仍能看出在三人中身形最為嬌小,她容貌清麗,神色中透着些愉悅的俏皮,身着一身绛色紅衣,紅衣之上是一套做工精細的銀褐色铠甲,飾有暗金色的金邊披膊和垂緣,胸前的铠甲上刻着三根金羽,看起來很是精貴。
最右邊的女子美則美矣,神情卻冷若冰霜,無端地拒人于千裡之外,她衣着複雜又華美,藍色上衣打底配有淺綠色下裙,披着做工精美又繁複的厚重馬甲,霜雪般的皓腕上戴着幾串銀質手镯,與發髻上垂下的銀色墜飾遙相呼應,額上、耳下是各色寶石鑲嵌而成的水滴形裝飾,腰上分墜着三隻銀鈴。
三人一怔,随即明白這老妪何以知曉她三人身份。
傳言,孟婆乃是帝堯的二女兒,從小靈機深厚,聰敏慧達,通曉天地世情,是負責将奈河橋上前往陰司的生魂記憶抹去的幽冥之神。
傳聞中,孟婆神通廣大、形象多變,有時為一絕色女子,有時為一孩稚女童,不過大多數時候,是一佝偻着身子的白發老妪。現在來到萬靈閣的,便是這麼一位白發蒼蒼、又瘦又矮的老婆婆。
“萬靈閣立于陰陽交界處的荒僻之地,不論仙界冥府均鮮有人來,您老人家今日大駕光臨,尋我三人,不知所為何事?”那名為孟陽的白衣女子問道。
孟婆握拳掩口,微微咳了一聲,淡聲道:“自是十分緊要的大事。”
三人心下疑惑,大事?什麼樣的大事能煩勞孟婆親自來到萬靈閣予以相商?
聽聞孟婆擔着天地間生死輪回、一刻也耽誤不得的重任,是以長年居在奈河橋上三生石畔,片刻不離。
此刻來此,不知究竟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