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寄眠注目聞渡轉身正要離去的背影,心跳沒來由地狠落一拍,“聞渡!”
聞渡身形一頓,緩緩側過身,他看見,溫寄眠就抱着貓,望着他,眼裡有他所熟悉的,卻不該存在于對方雙眸裡的情緒。
很多都悄無聲息在變化,他無比熟悉的溫寄眠也是,那些與記憶相悖,似有若無的陌生感,仿佛都在控訴他從來都沒有認真、仔細地看過對方。
霎時間,聞渡再度覺得上輩子是很遙遠的距離,記憶是模糊的,他是,溫寄眠也是。
那些因為受到傷害而産生的刻闆印象,籠罩住了他曾經喜歡的少年,就像今天灰蒙蒙的雲層,陽光透不進來,而他像困獸,束手無策。
一分鐘後,長椅左右兩端,他們盡最大限度保持了最遠的距離,瞧上去避了嫌,卻也不像那麼一回事。
狸花貓窩在溫寄眠懷裡喵喵叫,前肢伸向聞渡,卻被溫寄眠按了回去,他們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連最無法容忍寂靜氛圍的溫寄眠似乎也逐漸接受與聞渡這般的相處模式。
不,準确點說,在遇到聞渡以前,陪伴他最長的就是安靜。
死一樣的安靜。
溫寄眠從小到大不缺狐朋狗友,但那些不值得深交的關系太沒意思了,逢年過節或是偶爾想起來就聊一聊,隔三差五約着玩,就像無聊時的搭子一樣互相消遣,提供最基本的陪伴,而就憑陪伴這一點,他接受了這種相處方式,至于平常他們都在各自的微信通訊錄裡積灰。反正,到頭來他身邊還能常玩到一塊兒的隻有陸堯了,後來多了個聞渡。
溫寄眠自己都搞不清楚,背後不乏有人議論他脾氣爛,他也自認為自己的脾氣好不到哪去,但聞渡卻沒被他的暴脾氣吓走,他們成了朋友。
聞渡說他們是好朋友。
聽上去比朋友還要重要。
溫寄眠喜歡聞渡在他耳邊說很多話,有用的沒用的都好,而現在,他讨厭聞渡如同死水一般的沉默,他好像在不曾察覺的瞬間徹底失去了對方給予他的優待。
是的,聞渡的優待。
溫寄眠閉了閉眸,一場電影,哪怕他後來補上了,卻也沒把想要的換回來。他自诩聰明,但在這一段始終是由聞渡主導的友誼裡,他如懵懂的稚子,隻能向身邊熟悉的人,也就是陸堯取經,結果證明這是一個算不得正确的決定。
校園裡不可多得的閑暇時光總是喧嚣的,更何況是午休時間,處處布滿了歡聲笑語,尤其是在食堂連接校園超市的這一條路上。
四季常青的綠植遮住了長椅,也擋住了聞渡和溫寄眠,沒有人會發現他們此時在食堂後面,昨天如果不是教導主任心血來潮往這邊走,也不會發現他們。
不知道是溫寄眠第幾次按回小貓的爪子,聞渡耳畔又響起幾聲可憐兮兮的喵,他開了口:“你沒吃午飯?”
“不用你管。”
這句話有賭氣的成分。
溫寄眠一手捉住狸花貓的雙爪,白眼貓!這才隻過一天呢,就忘了他三四天的投喂之恩?白瞎了他剛剛喂的貓條!
聞渡坐了過去,手壓在狸花貓的頭頂,熟悉的氣息驟然湊近,小貓是舒服了,溫寄眠卻是渾身都不自在,眼睫極快地抖落一下,又像沒發生過,他冷冰冰吐出兩個字:“避嫌。”
“哦。”
聞渡重新回到長椅的左端。
“……”
都不猶豫一下嗎?
要聞渡避嫌的是溫寄眠,可聞渡真避嫌了,心裡頭最不爽的還是溫寄眠。
溫寄眠心裡既氣聞渡,又氣自己,上半身微側,阻斷小貓探向聞渡的視線,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也不知道搶飯搶不過其他貓,餓着肚子天天凄凄慘慘喵喵叫的是哪隻貓?大中午不午睡跑出去買貓糧,投喂的又是哪個好心人?
白眼貓!
溫寄眠好一番訓斥見到聞渡眼也不帶眨就把他抛到九霄雲外的狸花貓 ,身側卻破天荒地發出一聲悶笑,就好像冬天湖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卻有一顆石子撞破人們未曾探尋到最薄弱的那一塊地方,石子落入湖水裡,同時也落在溫寄眠心底,敲響了第一個鼓點。
再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溫寄眠聞聲猛然偏頭看向另一端的聞渡,那對漆黑的眼眸裡有他闊别已久的笑意,淺淺的,慢慢的,就此蕩漾而開,而因此掀起的陣陣漣漪在他的眼裡、心裡,然後蔓延至四肢。
那種感覺一瞬而過後捕捉不住,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陰雨連綿後的潮濕,在即将發黴發爛的那一刻,有了暖陽的青睐。
他下意識想喚聞渡的名字,卻害怕驚擾此刻,于是不說話,僅僅是也彎了眸。
很多時候溫寄眠會把所有糟糕的情緒都外化成為生氣,似乎他這十幾年來隻學會了開心與不開心這兩類情緒,但聞渡知道他很好哄。
就像他懷裡的狸花貓,昨天明明被他吓到了,可現在一包貓條就能把它哄進懷裡。
他脾氣不壞的。
聞渡微微笑着,眼眸黢黑透亮。
“聞渡。”
溫寄眠鼻尖發酸,忍無可忍,靠近聞渡,額頭抵在聞渡的肩,适時遮擋碎光晃動的眼。他總是不願意讓任何人看見他的狼狽,特别是聞渡。
聞渡仍舊不大習慣與溫寄眠進行肢體接觸,但本能在對方貼近時雙手稍稍擡起,這是想伸手抱對方的動作,可理智緊随本能之後,手僵硬般懸在半空十幾秒,他抿唇,眼皮半拉,然後擁住對方。
上輩子溫寄眠一聲不吭離開出國後,留給他的是兵荒馬亂,以及遍地湊不齊的碎片,他拾起碎片紮在自己身上,隻記住了痛覺,也麻木了疼痛。
可此刻,為什麼,碎片會加深,嵌入皮肉,尖端抵至骨頭,還是痛的。
聞渡阖眸,忽視身軀裡密密麻麻,無法辨認來源,勝過針紮般的痛。
他确認了。
擁抱十七歲的溫寄眠,還是痛的。
*
從上一次的擁抱後,溫寄眠似乎又再次活力充沛起來,時不時喜歡在聞渡身邊說些他們圈子裡最近發生的事。
他曾經對這些破事爛事嗤之以鼻,但假若是告訴聞渡,能在對方平淡的神情中捕捉到一絲驚愕,他的目的仿佛就達成了。
這是他發現的新樂趣,也對此樂此不疲。
當然,那些髒耳,詳細的部分他還是一句話帶過了。
他們的身份發生了驚天地般對調,以往像小鳥般叽叽喳喳的是聞渡,現在是溫寄眠。而認識、熟悉他們的同班同學,275班也好,295班也好,從初發現的震悚,到現在的淡然。
溫寄眠想的是,既然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會被誤認為是小情侶,那麼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起玩,怎麼着也不會再被誤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