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回頭補充一句,“哦,還有一件事——求你别再貼錢給酒吧老闆了讓自己當主唱了。你唱歌并不那麼好聽,尤其是唱中文歌。”
周遭安靜得隻剩下麥克風接觸不良的電流聲。
葉禧不再理會,越過人群,和付迦宜彙合,笑着抱住她,“小宜,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付迦宜不由失笑,“你是怎麼做到情緒收放得這麼絲滑的?”
“沒辦法,出門在外總得有點技能傍身。”
葉禧挽住付迦宜手臂,有說有笑地和她一起往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走。
進了門店,點完單,尋了個靠窗位置就坐,付迦宜随口問:“最近在忙些什麼?”
“馬上期末考了,天天泡圖書館複習,無聊得都快長草了。”
付迦宜微微一笑,“我倒很想體驗一下這種校園生活,熱鬧或者無聊都無所謂。”
葉禧明白她的意思,“也快啦,如果順利的話,今年九月你就可以正式入學了。”
“但願如此,希望一切順利。”
過了會,葉禧拍一拍腦袋,“對了,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跟你說你大哥的事。”
“他什麼事?”
“就是……上個月我看見你大嫂帶律師上門,跟你大哥聊離婚的事,不知道談沒談攏。”
付迦宜一怔,“我記得他們已經分居三年多了,按理來說這婚一定會離,隻是早晚的問題。”
“你忘了嗎?你爸爸态度嚴明,根本不同意他們這麼做。”葉禧提醒她,“總之最近家裡低氣壓,你回去的時候記得謹言慎行,千萬别做錯事。”
從小到大,付迦宜和這位兄長的關系一直不冷不熱,對付迎昌的私事談不上有多關心,但畢竟是一家人,多少還是知道些。
付迎昌娶的,是和母親鄒安黛有淵源的好友的女兒,對方姓周。
早年那一家人在北京窮途末路,出國投靠鄒安黛,付晟華愛屋及烏,幫周家做了安頓,後又同意了這門主動貼上來的婚事。
婚後這麼多年,兩人還算相敬如賓,付迦宜迄今仍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離婚,但大概能猜出付晟華不同意的原因——一方面不能有違妻子臨終所托,另一方面是為付迎昌本身的仕途考慮。
法國人非常重視家庭文化,責任心和博愛被擺在頭等要位,婚姻破裂算是一樁醜聞,自然對事業有不小影響。
聊到最後依舊猜不出所以然,這話題被一筆帶過。
葉禧晚上約了其他朋友逛雜貨店,打算明天再回付家。付迦宜提前聯系了司機,把咖啡廳地址短信發送過去,等人來接。
葉禧陪着在門口等,閑聊的話沒講幾句,被一道男聲生生打斷,熱絡喊付迦宜名字。
葉禧不用轉頭就知道,又是跟她同班的那個喜歡付迦宜的留學生,是個韓國人,皮膚白淨,又高又瘦,衣品比長相更加分。
去年迎新晚會付迦宜受邀來觀禮,在後台陪她候場時被對方一眼鐘情。
後來這人陸陸續續問她要過幾次付迦宜的聯系方式,被各種借口搪塞掉,沒放棄不說,反而越挫越勇。
男生走到她們面前,含笑打了個招呼,對付迦宜說:“好巧,我如果沒記錯,這已經是第四次遇見你了吧?”
付迦宜笑笑,敷衍出聲:“抱歉,我記憶力不是很好,記不太清了。”
“沒關系。那這次我們能互相留個手機号碼嗎?你放心,我肯定不冒然打擾你。”
又來了。
一旁的葉禧在心裡翻白眼,沒等付迦宜回應,适時插話進來,給她解圍,随便尋個理由和男生一起回了學校。
付迦宜看着他們一前一後拐進校門,學着程知阙白天的樣子把玩斜挎包的皮帶紋路,百無聊賴地轉了個身,意外瞧見路邊多出一輛車。
程知阙倚在那兒,不緊不慢地吸一口煙,淺淡白霧向上漾開,和夜色融為一體。
顯然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付迦宜攥着皮帶的力道一再收緊,擡腿走向他,“司機沒跟着一起來嗎?”
程知阙嘴角勾起微弱的弧度,“沒。出來辦件事,順路過來接你。”
“那剛剛……”
“剛剛怎麼?”
“沒什麼。”付迦宜輕輕清嗓,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們回去吧。”
巴黎街頭不如馬賽阒然,流金溢彩,車水馬龍,自帶油畫主題的浪漫格調。
不過短短兩個多月沒回來,她已然有些不太适應。
一路寡言,幾乎沒什麼交流,等車快開進文化公館時,付迦宜說:“我等等要到主院一趟,去見我爸爸。你知道的,他人不太好相處,所以你還是别跟他碰面了,在别院等我就好。”
程知阙淡淡說:“沒事,陪你一起。他正好也要見我。”
付迦宜問:“聊我的事嗎?”
“我們之間能聊的話題隻有你。”
“大概懂了……今晚是你職業生涯的一次中場小結,不僅如此,還牢牢攥着我的命脈。”
“你也可以試着賄賂我,讓我在你父親面前多美言兩句。”
聽出他話裡玩味的意趣,付迦宜試圖分析:“其他的不清楚,我隻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還是你教我的。”
“能融會貫通,看來掌握得不錯。”
主院燭光通明,門前鑲嵌兩盞景觀燈,付晟華沒在屋内,獨自在院子裡賞荷。
蓄滿清水的缸中鋪四朵天價的文君拂塵,淡堇青色,重瓣花型,是極難養的一品花種。
現如今并非花期,巴黎氣候又溫潮,不适合養荷,缸内的荷花株株含苞待放,可見養它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付迦宜冷眼瞧着,毫不費力就能聯想到當年那株睡火蓮,以及被抽幹的滿池塘的水。
付晟華将水培營養液遞給家政人員,用紫檀粉簡單淨了下手,溫聲道:“聽程老師說,你在那邊表現得不錯。”
付迦宜輕聲回應:“還好……可能馬賽養人,心情舒暢會讓生活和學習事半功倍。”
“既是如此,我當時的決定倒恰好成全了你。”
“您的決定什麼時候錯過呢。”
這話隐隐涼柔,付晟華不溫不火地睨她一眼,沒太多計較,又簡單過問兩句日常,徐徐開口:“你先回吧,我跟程老師說幾句。”
付迦宜沒真回去,在院外的白色牆根底下等程知阙,時不時擡頭看遠處的玻璃亭和圓頂拱門,透過落地窗,瞧見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茶,面色如常,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等到最後耐性盡失,她索性蹲在那兒,撿起地上的鵝卵石,慢慢堆成一摞,用它們來打發時間。
不到半小時,程知阙出了主院,剛好看到她少有的孩子氣的一面。
她身上穿一條跟腳踝平齊的絲絨白裙,衣擺碰到地面,沾了灰塵,長發遮住小半張臉,微抿着唇瓣,不難看出心情好壞。
也是在這一刻,無端生了想哄她高興的心思。
程知阙緩步到她面前,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顆果汁軟糖,擱到鵝卵石子上面。
頭頂光影被遮住,付迦宜睫毛顫動兩下,什麼都沒說,将拆掉包裝的軟糖塞進嘴裡,橙子口味在口腔裡蔓延,甜而不膩。
好一會,付迦宜扶住牆面,緩慢起身,蹲太久的緣故,雙腿早沒了知覺,針紮的酥麻感一陣勝過一陣,險些摔倒,及時被他攙住。
隔一道薄薄的裙子面料,程知阙攥住她手臂,沒使太多力氣,卻有十足的禁锢感。
付迦宜有些心悸,理了理思緒,正想出聲打破這種飄忽不定的氛圍。
程知阙先她一步開口,沒由來地淺聲評價一句:“晚上在咖啡店門口看到的那人,不太适合你。”
夜風驚擾,付迦宜聽見自己問:“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适合我?”
“你想聽到什麼回答。”
“我想聽,你就一定會說嗎?”
程知阙笑了聲,“剛剛還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确定要在人多眼雜的地方跟我讨論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