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該如何将自己經年所學的知識教授給徒子們?
裘弈在太清宗觀察了幾日蕭湘的做法,發現自己并不能一比一複刻出蕭湘的行為,因為他這八百年來,在某種程度上,根本沒學什麼東西。
“将逐星當做徒子。”蕭湘将帶鞘的逐星放在兩人的蒲團之間,向裘弈示意道,“給它講講你的修行之道。”
“多打架。”裘弈一本正經地對逐星說道,“典籍上的劍術隻是些花拳繡腿,真正的劍術應從戰鬥中習得。”
一旁的摧雪附和似的晃了晃劍身。
蕭湘卻不認同:“典籍上的劍術并非是花拳繡腿,本座憑典籍記載的劍術才修煉到如今的境界。”
“那是你天賦異禀。”裘弈道。
“隻靠戰鬥就能悟出劍道,你的天賦也非同一般。”蕭湘道。
兩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對彼此的稱呼逐漸從尊稱轉變為“你”。
裘弈:“多謝。”
蕭湘:“本座并非是在誇你。”
裘弈:“哦。”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蕭湘打破沉寂,淡聲問:“沒有别的了?”
裘弈緩緩搖頭。
“多數徒子閱曆不高,概括性的話語對他們來說難以理解,需将要點掰碎了同他們講。”蕭湘緩聲指導,“選擇怎樣的對戰才有意義,對戰中有何需要在意之處,若是落了下風察覺自己不敵後該如何應對……這些你都要同他們講清楚。”
裘弈:“每個人遇到的情況皆不相同,随機應變即可。”
蕭湘:“不可。”
“有何不可?”
“你的經驗多,多向徒子們說些例子,他們心中有底,日後遇上相應的事件便能有更好的應對辦法,也能少受些傷,多些活下來的機會。”
“若連如何應變都要他人教授才會去做,何必修劍?”
“行神。”
裘弈住嘴。
“以戰習劍并無不可,但既然有前人已經試驗出可避免受傷的辦法,為何要讓後輩重蹈覆轍?”蕭湘問道。
“……”裘弈屈指一彈摧雪劍身,低聲道,“自己試驗出的應對之法,總要比旁人教授的更加适用。”
“那若是在試驗中途不幸殒命呢?”蕭湘又問。
裘弈無感情地答道:“那便是自己技不如人。”
“……”蕭湘也不知該怎麼和裘弈掰扯清楚“是否該教徒子如何應變”這件事了。
沉默又在兩人之間蔓延。
這次率先打破沉寂的是裘弈,他看向蕭湘,問道:“道長為何一言不發?”
“……無言以對。”蕭湘沉吟片刻,對裘弈說道,“你随本座去玄清宗見一個人。”
玄清宗與上清宗、太清宗并稱為修仙界“三清”,其宗主為當世劍仙之一顧猶在。不過蕭湘帶裘弈來玄清宗,并非是來尋顧猶在。
他帶着裘弈直奔玄清宗的“千機卧雲”——那是一片懸浮于山頭的雲海,雲海中設陣無數,常人進去,若非有陣主引導,便難以從中走出。
“千機卧雲”為玄清宗大長老鄧君回的住所。兩人落于雲海,蕭湘轉身,用拂塵在自己身前揮起一潑雲霧,雲霧落下時,人已消失在原地。
裘弈外放神識,在周圍尋找蕭湘的身影,但一無所獲。千機卧雲的雲霧不是凡物,他的神識進去飛不到頭,也找不到人。
千機卧雲的某一處,蕭湘從雲霧之中踏出,見身前有一張矮腳小木幾,木幾左側坐着一名神态冷峻的黑衣仙長,正用法力操縱着茶壺倒上兩杯茶。
那名仙長将其中一杯茶推到木幾右側,向蕭湘示意道:“請。”
蕭湘坐到木幾右側,道了聲謝。
在修仙界,你如果看見有個人面上慣常地沒有什麼表情,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但這種氣息又不是魔修那種令人膽顫的戾氣,那此人多半是個冰靈根修士。
那名沏茶的仙長,也是個冰靈根修士。
玄清宗孤鴻長老鄧君回擅奇門布陣之術,世無其二,這千機卧雲便是鄧君回布陣術的大乘之作,雲霧之中設陣萬千,鄧君回可自行選擇展現何種陣法。
孤鴻長老待幽明落座,開口問道:“弄啥?”
聲音冷冷清清,聽着毫無情緒,口音裡帶着這片地區特有的鄉土氣息。蕭湘曾經來玄清宗待過一段時間,識得這種口音,兩人是多年好友,老友相見,不會像平時那樣端着東洲官話。
“上清宗的行神道君,他認為徒子隻用從戰鬥中吸取經驗,不需師長教授遇險時的應對之法。”蕭湘左手持拂塵,右手端起茶杯,那熱茶在他指尖觸杯的瞬間便冷卻下來,成了杯涼茶,“若不是孤鴻同湘講授過千機卧雲的破解之法,湘如今還在這卧雲之中尋不到出路。孤鴻讓行神也試試那種感覺罷。”
他話落,淺嘗一口涼茶,贊道:“清苦絕韻,好味。”
“自然是好味。”鄧君回瞥一眼裘弈所在的方向,讓那一處的各類陣法依次運轉,便專心和身邊的蕭湘閑話,“是人還從凡間帶回來的茶葉,聽說叫作‘春塵’。”
“‘春塵’,好名字……”蕭湘抿茶水的動作一頓,将茶微微拿遠,看向鄧君回,“猶在舍得放人還出去曆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