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極說:“你們幾個樓下等吧。”
法極走在前面帶路,轉出浴堂,步上樓梯。四層跟下面都是浴堂的二三層不同,這一層都是茶台和矮榻,中間屏風相隔,是個小憩和喝茶的地方。
臨神淵在窗邊一張茶案坐下。
法極說:“既然姑娘隻有一頓飯的工夫,那老身長話短說。”
樓梯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是左右急跑上來。
法極說:“啧,跑什麼,穩重點。去沏茶。”
右說:“是。”轉身去備茶。
左卻走到臨神淵身邊,眼淚汪汪,“阿淵姐姐,你真的把我忘了?”
法極看見左的手腕四道紫紅的瘀青,又側頭看了看旁邊備茶右的脖子,也是四道紫紅指印,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兩個廢物。”
左忍住眼淚,“我去取露水,是今年三月的時候存的早春露水,我每年都存。十六年,我存了十六罐,就盼着再見到阿淵姐姐,再給姐姐沏茶。”
左轉身要走,又站住,“我讓後廚準備了阿淵姐姐最愛吃的炒筍片和河蝦,河蟹也有,隻是還沒到九月最肥的時候,有些寡。我還……”
左的哭聲幾乎要壓不住了。
法極低聲說,“知道了,先去取水吧。”
法極看着臨神淵說:“姑娘不必煩惱,故事并不複雜,長話可以短說。三百年前,我們夏江臨家是仙門百家中排名前三的家族。斬妖除魔,驅鬼壓邪,守護一方平安。十六年前,當時家主臨闌夢,收到好友無相澗寨主的求助,讓臨家去幫她收服一隻千年的樹精。那樹精為了增加妖力,吸食活人,為禍一方。”
“當時,上任家主臨闌夢,就是你的母親,帶着你和三十六名家仆前去無相澗收服樹精。那樹精竟然還有兩個幫手,一個就是妖道文璃,另一個是一隻墨色玄豹。無相澗寨主情報不夠詳盡,我們不知那墨色玄豹是上天點下凡間的仙獸,可引天雷。那原本用來收服樹精的三十六人大陣一直無法結陣,家仆死傷慘重。”
“原本樹精跟妖道、玄豹聯手也不至于傷你母親性命,可混戰中你為躲避頻頻落下的天雷,不慎中了妖道一掌,那一掌偏偏打在你命門處,就是你剛才後心刺痛的地方。你母親為了保護你,被天雷擊中,劈碎了金丹。等我們族中其他師兄弟趕到時,一切都晚了。你失蹤不見,你母親金丹破碎,守住最後一口真氣等我趕到,為了交代我,她死後由你繼任家主。說你已經被妖道文璃帶走,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你,讓你為她報仇……”
臨神淵并不搭話,心想,“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不過,自從這婦人出現,自己後心就一直疼。”
“看來我後心刺痛,是你搞的鬼。”
“老身怎麼舍得呢。”法極說道:“你後心是命門所在,也是妖道封印所在。見到故人牽心動念,封印正在壓制你的心念。所以你見到我們以後,後心才會開始刺痛。”
飯菜,茶點,水果也都陸續端了上來。
“姑娘餓了吧,你慢用。”
臨神淵是真的很餓,她低頭猛吃。
法極接着說,“臨家自三百年前出了第一位結丹的家主,就是女子,後來也都是族中長女為家主。你本就是長女,你母親一直拿你當做家主培養。你母親出事後,又明确留下話由你繼任,所以十六年前,我帶人一路追着妖道文璃想要回你。”
“妖道毫不講理,為了瓦解我們仙家勢力,扣着你不放。而我又不是他對手,為了找你回來,而導緻我們族中弟子傷亡衆多,臨家從此元氣大傷。接着,他還封印了你過往記憶,臨家培養了你百餘年,他卻把你當做他自己的弟子。我們臨家世代修煉仙術,豈是他一個半人半妖的妖道能望其項背!真正卑鄙無恥!”
法極長歎一聲,“終究,三百年前仙門百家的盛世不複存在。各仙門宗族,除了巴結朝廷的神宗、風宗和木族,其他宗派都被國師妖道文璃打壓的不足百人。”
“我無能,追不回你,也掌不好這個家。如今臨家結丹的弟子除我之外不過三人,隻能退守夏江。盤下江邊這間浴湢,名字都不敢改,因為你失蹤之前最愛來這家臨江的浴湢,也一定要二層那間能看見江景的小隔間。”
法極說到這裡,看了看一直站在旁邊的左右。
“左右是你看着長大的。她倆剛到臨家時,一個四歲一個五歲,她們原本家中貧窮,實在養不起了,父母親自送來拜師,看有沒有仙緣。”
左已經哭得滿臉淚痕,接着說道:“我倆是阿淵姐姐親自選中的,姐姐都不記得了嗎?我倆總是一左一右跟着你,她叫‘阿淵姐姐’,我就跟着叫一聲‘阿淵姐姐’。你就說‘那你倆就叫左右吧。’”
“頭幾年,是你親自教我們。認字讀書,畫符咒訣,外家功夫,結印起陣。後來,是我倆一直照顧你飲食起居。我歲數小,剛來時個頭比右矮一頭,也總是被其他師兄弟欺負,你就偏疼我。後來我倆個頭身材都差不多,我的功夫好些,你又偏疼右。重活累活都不讓右去。”
“我倆在普通人裡本事不算差,可一直沒有結丹,所以不算入門弟子,沒有拜師,就一直叫你‘阿淵姐姐’。你随母親外出辦事時也都不帶我二人。直到,十六年前,你失蹤。”
“四姑姑看我倆總是在你屋門口偷偷抹淚,就把我倆調來浴湢。去年,三姨母算出你今年一定會出現在夏江,隻是其中變數太多,算不準到底何時會來。四姑姑連月趕工把這二層樓加蓋到四層,立起全郡最高的招牌。我們都想着,真有一天你路過夏江郡,看到這臨江的浴湢,一定會走進來。”
法極眼眶有些濕,“我一直嘲笑你三姨母明極那蔔卦的本事。不過,終于把你等來了。”
臨神淵看着左右,心裡說不上的滋味,明明第一次見她倆,可是剛才一進店看見她們兩個就覺得開心,跟自己說話時的語氣也很親切熟悉,對自己的關切也不像假的。
更何況,自己隻是從武北來的野丫頭,無官無職無權。
若是為了那些銀票,剛才更衣時,她們就已經得手了。
自己身上沒有江湖秘籍,沒攜帶貴重法器。在魔道兩界都沒有名頭的一個人。
若這些故事都是假的,這些人費了這麼大力氣演這出戲,圖自己什麼呢?
可自己眼中的師父文璃,重情重義,這十六年也從沒見他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并不是她們口中的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