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卻一大樁心事的兄妹倆臉上都溢滿了歡快的笑容。
邁着大步走在鄉裡的寬敞大路上,背了小肉球一路的應行仍是面不改色,還不忘剛剛對妹妹的承諾,“糯糯,有沒有什麼想吃的,二哥給你買!”
末了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二哥今天帶了私房錢,糯糯想吃什麼都可以,回去别和你四哥說就成!”
杜映雪噗嗤一樂,她才不信二哥會真不給四哥帶好吃的回去。
眼前爽朗陽光的少年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樂天派的樣子。
她垂下眼,不過自己也不是沒見過二哥落淚。
第一次是爹走的時候,床邊立着的哥哥姐姐們均是淚流滿面,自己更是哭得癱軟在地。
第二次是在大哥的床邊,大姐已經傷心暈厥了過去,侄女們邊哭邊手忙腳亂地扶,她淚眼朦胧間瞧見三個哥哥也都是淚濕眼睫,就連一向冷硬的三哥也背轉身去,用袖子揩了揩臉。
第三次是在二嫂封棺時,如潭與如影哭聲震天,才十五歲的如影死死扒着棺材,拉起躺在裡面的人那隻泛着灰白色的手哭嚎,聽着這略顯稚嫩卻哀婉無比的聲音,滿院子的人無不動容。
二哥那時立在棺前,臉上的笑紋垂下,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兩行淚蜿蜒進很多天都顧不上刮的潦草胡子裡。
最後一次就是如潭确診尿毒症時候了。如潭這是打娘胎裡帶來的病,他自小就比别的孩子體弱,一個小感冒也總是得拖個把月才能好,那會兒全家都得精細地養着這小貓似的孩子。
就這樣盼到小如潭總算成年,沒想到卻在他十八歲那年……确診了尿毒症。這樣風華正茂的年紀,身上卻插滿管子被送進了急救室。
杜映雪與其他兄弟姐妹們急急趕來,隻見二哥佝偻着身子,頭抵在慘白的牆上,十指像是要摳進壁裡。
男人嘴巴大張,似要嗚咽,卻又發出低不可聞的“嗬嗬”聲,杜映雪踉跄上前幾步,卻正對上男人微仰起的頭顱。
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
青黑的眼底上方,一道道紫紅色血絲在眼球裡蔓延開來,直直連着鬓邊暴起的青筋,杜映雪恍惚間像是瞧見不遠處的男人眼眶中滴出了血淚。
想到這裡,此刻手短腳短的杜映雪下意識地摟緊了少年的脖頸。
感覺到勒意的少年頓住腳步,“糯糯?是不是餓啦?”
回過神的杜映雪微挺起小身子,凝視着發間頂着兩個旋兒靜沐在光中的二哥,慢慢綻開一抹釋然的微笑:“嗯!走!二哥,我們去吃好吃的!”
算了,先不想那麼多,等二哥遇到……二嫂再說,反正還有好些年。
完成任務的兄妹倆輕快地走進鄉裡搭着戲台的大廠門内,這是韓雲鄉的中心區,每次趕集時簡直水洩不通。
因此許多小商販會在這裡擺攤,慢慢地就算不到趕集的時候,戲台子兩側也都是熱熱鬧鬧的。
應行換了個姿勢,讓妹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這樣半抱半托的姿勢他更熟悉,畢竟應賢就是被他這麼抱着長大的。
從早上到現在一步路都沒走過的杜映雪:……
行吧,這個視角挺高的,能将所有攤子盡收眼底。
但很快她就失望地皺起了小眉頭。
因為她發現這裡小吃的品類簡直太匮乏了!
事實上,這個年代能擺出來賣的小吃本就不多,再加上大夥兒也都沒那個閑錢經常買零嘴,所以現在街上能瞧見的無非就是賣麥芽糖的與賣冰糕的,頂多還有帶着老舊的機器當場爆爆米花的。
價格倒是都不貴,五分錢一支冰糕,兩分錢一塊方糖,爆米花更是隻需五分錢便能買到一大袋子,夠嚼個三五天的。
杜映雪搖了搖頭,看來自己以前過得還是太好了。女兒會在自己嘴饞時買來什麼脆皮烤腸、狼牙土豆、炸臭豆腐,但通常隻給她吃一口打打牙祭,絕不允許她多吃,說是怕吃多了升糖。
目光一轉,杜映雪瞧見個酥油餅小攤兒,攤主正當街架着小爐,烈日炎炎下烘着巴掌大的小餅,映得紅光滿面,汗如雨下。
隻是這夏天大夥兒都愛吃點涼的,因此酥油餅小攤對面的一箱子冰糕倒是被搶售一空,襯得這邊揮汗如雨的中年漢子倒有些慘淡了。
應行瞧見妹妹一直盯着對面熱爐子看,以為小家夥是饞酥油餅,便抱着懷裡人走了過去。
“老闆,來十個油酥餅!”
驚得杜映雪與正弓腰烤餅的攤主齊齊擡頭。
累死累活一上午都不一定能賣出十個酥餅的攤主喜笑顔開,連忙确認:“小夥子!确實是要十個啊?”
應行點點頭。
杜映雪則是咋舌于二哥的大手筆,她記得這油酥餅比糖酥餅要貴,怎麼也得一毛錢一個,一下買十個要花一塊錢!
一個月前剛回來的杜映雪還不覺得一塊錢有什麼貴的,但當她知道她媽辛苦熬着眼花好幾天縫件衣服才能得個兩三塊錢時,終于體會到了一分一毛的珍貴。
所!以!
二哥怎麼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氣拿下十個油酥餅的!
她不知道的是,應行打小就有的這個做手工的愛好,早就讓少年發展為了“副業”。
村裡不少人都知道杜英家的二小子手巧,做個小凳子小椅子根本不在話下,另外還有些精巧的手藝活兒也可以拿給他練練,做壞了不收錢,做好了也隻由主家看着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