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烈蘭挑選布匹時候認真極了。
她打小就對布啊花樣啊裁剪啊感興趣,最近幾年甚至還開始自己嘗試着做幾身兒,哥哥和妹妹穿上都贊不絕口。
尤其是小妹烈琴,現在正在女子師範學院念書,每次穿上她新做的衣服去學校,都會被許多同齡小姑娘拉着細問是哪家裁縫做的。
杜英溫和的目光落在一直在專注地挑選布料的女孩身上。
他也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麼了,總也移不開眼睛。
直到姑娘們挑好一塊兒水藍色的料子要付賬,杜英才回過神來。
景烈蘭從小兜裡掏出綢絹,是很少見的好料子,她打開布料的幾個角,裡面是面值不一的幾張票子。
杜英看了眼姑娘手中抱着的藍布,是這幾天店裡新到的料子,“這匹是兩塊四。”
景烈蘭心裡微微發緊,但還是咬咬牙,從綢絹裡數出對應的毛票,朝男人遞了過去。
杜英從那細白的手中接過票子,一言不發地轉回賬台去了。
姐妹兩人對視一眼,抱着布扭身出了店,準備打道回府。
等杜英在賬本上記好“二月二十六二塊四”的字樣,正準備為小姑娘把懷中的布料包起來,但再擡頭時店裡已不見人影。
他動了動唇。
隻知道她叫“蘭蘭”。
甚至沒有機會對她說一句“歡迎下次光臨”。
晚上九點,杜英準時從店裡離開。
到家後,堂屋的小桌上是用海碗扣着保溫的晚飯。
西房裡透着昏黃的光。
是杜俊在念書。
杜英沉甸甸墜了一下午的心被碗間的溫度與暖黃的柔光溫得松快了些。
他匆匆吃完飯,本想直接回東屋睡覺,但在打水洗漱時路過西房,猶豫片刻還是時輕輕敲了敲那扇小門。
小門應聲而開,門後出現的是一張輪廓略顯稚嫩的臉。
“哥!”
十八歲的少年朝氣蓬勃,鑽在屋裡用功複習了一整天都沒有疲态。
杜俊在準備鐵路學院的考試。
這對他來說是個改變命運的絕佳機會,能不能走出杜家莊就看這一遭了。
杜俊深知大哥為他犧牲了多少。
爹娘去的時候他才八歲,隻知道突然間他就不能去學堂了,打小照顧他的奶媽也被打發走了。
那段時間他們哥倆每天吃飯都成問題,族長也不能收留他們太長時間,隻是快快地聯系人來處理了他們家的大宅,把結算下來的錢給到了杜英手裡。
杜英拿着賠償完苦主後就沒剩多少的錢,什麼都沒說,帶着弟弟在杜家莊的東南角租了個常年沒人回來住的小院兒。
懵懂的杜俊并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隻記得大哥第一次做飯差點把眉毛燒掉半截,做出的飯菜也很難吃。
但後來大哥找到了在布料店的活計,回家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杜俊,你明天繼續去學堂”。
就這樣,杜俊從八歲一直念到了十八歲,直到去年中專畢業。
鐵路學院的這個機會是他的老師在他畢業時候特地在辦公室悄悄講給他聽的。老師一直覺得他是個好苗子,認為他如果最後隻被分配到小縣城的供銷社太可惜了。
杜俊聽完老師的建議,他對自己的人生突然有了一種朦胧卻又堅定的認知。
他想考鐵路學院。
考上後再讀個兩年,就可以直接被分配到市裡的鐵路局。
市裡。
他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市裡,甚至連鄉裡都沒去過幾次。
他想出人頭地,他想讓他哥過上好日子。他不想再讓他哥為他犧牲任何東西。
他哥今年二十六了,在杜家莊這個年紀還沒成家的後生幾乎沒有,正常情況連孩子都能遍地跑了。
可他哥一直沒有心思琢磨這些事。
他知道,他哥是顧念着他。
平時上門給他哥說親的媒婆也不少,畢竟他哥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在布料店的工作也還算穩定,在村子裡的名聲也不錯,但就是……他哥總是以自己還沒這方面的打算婉拒來說親的媒人。
但其實村裡人都知道,杜英是為了全心供弟弟念書。
畢竟沒有哪個新媳婦嫁過來還能忍受自己男人一直拿錢貼補已經成年的小叔子。
想到這裡,杜俊一拍腦袋——
“哥!今天孫媒婆又來家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