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怎麼會呢?難道這是打完麻藥後躺在手術台上的自己的幻覺?
此時撥開蚊帳的女人已然看到自己的小女兒滿臉淚珠,她驚駭地彎腰想一把将女兒摟過來放進懷裡安撫。
原本以為這小皮猴還在酣睡,哪能想到糯糯早就醒着,還一個人在炕上不聲不響地掉眼淚。
女人的心口蓦地揪痛。
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向來就不愛哭,隻有應賢假裝要搶她手中吃的時候才會幹嚎兩嗓子,但即便如此也從來不會真掉淚珠,糯糯也從來沒有因為早上醒來父母不在身邊就叽歪哭鬧。
今兒這究竟是怎麼了?
女人生怕是小女兒因着身上不舒服才難受得直哭,不敢随意擺弄,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隻是口中慌亂地喊着丈夫:“英哥!英哥!你快來!”
正蹲在院子裡編蒲扇的男人聽到妻子的呼喊聲,扔開扇子猛地起身,三兩步就進了裡屋,隻見屋内妻子正神色慌張地站在土炕邊。
炕上小女兒頂着雞窩頭剛剛坐起來。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小姑娘臉蛋上挂着幾滴淚,正可憐兮兮地望向他。
男人腳步一頓,他的小女兒很少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
杜映雪隻覺得自己的眼淚好像擦不完似的,甚至還開始流鼻涕。朦胧中她好像看見了她爹,離開了她十三年的爹。
原來是她爹媽來接她了!
她還沒來得及激動,下一秒就落入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小臉搭在男人肩頭,鼻尖是很多年都沒再聞到過的獨屬于兒時皂角的清香。夫婦倆輕手輕腳地檢查小女兒的前胸後背,想看看有沒有受什麼傷。
等等!她今年已經有一百五十斤了!怎麼會被這麼輕松地就抱起來?!
還有,哪裡來的兒時皂角的清香?!
杜映雪此時再也顧不上哭,清亮圓溜兒的眸子與男人對上。
她在男人眼中看到了少有的急切與郁躁,更重要的是,她還看到了一個肥圓的小娃娃!
她驚得張大了嘴,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正搭在父親脖頸的肥白小手,上面甚至還有幾個淺淺的肉窩窩。
這……怎麼會這樣,不是麻藥的幻覺?幻覺的觸感怎麼會如此真實?
難道這就是女兒看電視劇時經常念叨的穿越重生?隻是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呢?
但如果不是穿越重生,又要怎麼解釋現在一臉關切站在她面前的鮮活的雙親。
爹媽離開她已經太久太久,久到她快要想不起關于他們的細節。
杜映雪的小臉越來越凝重。她暫且顧不上失而複得的驚喜,腦袋裡滿是——
怎麼三甲醫院的醫生也這麼不靠譜?不是再三給她強調過視網膜手術隻是個小小的修複手術嗎?怎麼這麼個小手術也會弄到她不知道現在是穿越還是重生回來的地步呢?
女兒和……他,是不是現在還在為手術室裡的自己焦灼等待呢?
夫婦倆把小女兒翻來覆去檢查了個遍。除了膝蓋處有前幾天攆村西頭胖嬸兒的小雞時摔了個大跟頭擦破的硬币大小的傷口,并沒有發現其他明顯外傷。
但夫妻倆高懸的心還是不能放下,因為他們發現此刻女兒臉上是與年紀不符合的凝重表情,小臉幾乎都要皺成一團。
女人正要張口問女兒究竟哪裡不舒服,小兒子應賢粗亮的嗓門兒在房間裡炸起來。
“爹!娘!咋還不來吃飯!小妹是不是還沒起!”
早早洗好手準備幹飯的應賢左等右等沒等到爹娘和小妹。他們家一向有全家人到齊才能開飯的習慣,所以應賢急得沖進來想從炕上薅起總是賴床的小妹。
一進門的應賢看到爹娘正抱着小妹哄,他愣了愣,大腦袋湊了過去:
“爹,娘,小妹怎麼了?是不是餓哭了?”
雖然他嘴上這麼問,但心裡才不這麼想。這家夥怎麼可能會因為肚子餓就掉眼淚,隻有在自己搶她吃的時候才假嚎兩聲,引得爹瞪他好幾眼才罷休。
但他還是決定待會兒吃完飯以後,先和後院的二小去找昨天帶妹妹玩的二虎子,問清楚那個二虎子昨天有沒有欺負他妹妹,然後他再和二小上河灣抓青蛙去!
男孩仰頭剛好對上男人的視線。
父子十年的默契讓他一下就明白了他爹的意思。
他垂下頭,心說,我本來就打算去找人問昨天是不是有人欺負小妹。
正愣怔的杜映雪被一嗓子嚎回神。她正坐在爹的臂彎裡,被她媽用薄絹擦着臉,一低頭看到一個虎頭虎腦的敦實小男孩。
是她四哥!小時候的四哥!
原來她四哥小時候竟然有這麼多頭發。
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年過四十以後會秃成那樣……甚至還遺傳給了她的侄子。
杜映雪不禁想到杜如馳那顆才二十多歲就秃了一半的腦袋,那顆直接導緻他在相親路上走得頗為艱難的腦袋。
想到這裡,她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試圖把腦海中的四哥父子倆如出一轍的秃頭畫面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