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在擺高高在上的架子,結果呈現眼前,不言而喻。
展會照常開始。
展廳内部羅列着來自各國的文物展品,看似百花齊放,但在場衆人隻是心照不宣地,把某些彰顯着鮮明國家特色的物件,沉默在标注他國的名稱框罩之下。
“那個一看就是晚清的東西,我一主流文娛的記者都知道,”鐘楚瞄了眼國家牌子,“想不到就這麼算國外的了。”
程洛帆一一看着。外公去世後,她對文物相關方面的知識做過系統攻略,大緻的内容都已經有所了解。所以她得以分辨,這場展會的大半展出文物,都是出自這個國家的能工巧匠之手。
可知道又唏噓。
“流出去這麼多嗎……”程洛帆喃喃道,低聲又強調憂心事。
沒能保護好的文物,還有。
明知前路如何,卻還是決絕選擇踏上、有去無回前路的人。
無征兆地,程洛帆突然一陣心痛,仿佛有什麼東西脫離心髒、短暫停了呼吸。
“前面那個位置不錯,最佳拍攝區,我要趕緊去給我的相機占個位置,”鐘楚繼續往前,發覺到自己身旁沒了聲音,“嗯?”
她小跑退回到臉色不算好的女生身側,關切詢問:“你沒事吧小帆?最近幾天都好像不在狀态……别給自己太大壓力。”
鐘楚以為程洛帆是因為接手還不适應:“這樣,我扶你到一邊休息會兒。”
“沒事。”程洛帆搖頭,心依舊空蕩蕩的,止不住也抓不到。她不想因為自己耽誤鐘楚的正事,便繼續說:“我沒問題的,你先去忙吧。”
“真的嗎?”鐘楚看着她,有些猶豫。
“嗯,放心,”程洛帆點頭退一步,故作放松調侃,“再不去沒位置了。”
“哦、、哦!”鐘楚手忙腳亂,“那我先去,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
鐘楚急匆匆往展覽區去,看她走了,程洛帆臉上擠出的笑淡下去,覺得自己倒真該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你是……小盼?”
尖銳的女聲響在跟前。
程洛帆阖眼,吸了口冷氣,感歎自己真是諸事不順,但目光所視之處的另一側男士皮鞋昭示來者身份,又不得不擡頭回應。
“真巧……哦,是這樣的唐先生,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到我的小學同學。”但還沒等她認清對方,剛剛說話的人已經向對方提起了她,女生唇色鮮紅,友好的眼神在轉而看向她後瞬間變為明晃晃的蔑視:“小盼,怎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不認識我了?真是貴人多忘事。”
“蘇媛。”程洛帆陳述道,身體卻還是不易覺察僵直了下。
怎麼可能輕易忘。
這個人。
像她一遍遍提起她曾經的名字一樣,在孩童的學生時代,肆無忌憚嘲笑奚落不被看重的她。
程洛帆很想走,可她認得蘇媛身旁站着的另一個人。
唐鎮,也是本次展會的主發起人,南江市乃至國内外有名的文物行業泰鬥,在這個圈子裡有絕對的話語權,想巴結的不在少數。倒也理解連蘇媛這種高高在上的性格都如此谄媚,畢竟一經合作,所獲得的資源會高不止一個檔次。
這類行業大佬,程洛帆當然聽程正松說過,外公與此人的父親是世交,早些年交情頗好,但也是看在程正松的面子上,其他人的,極少聽說有人被輕易認可過。
所以程洛帆自然不覺得自己會是個例外,隻想着把表面的客套做完:“唐叔叔,好久不見,您先逛,小輩就先……”
“哎呀,剛見面怎麼就要走,”蘇媛擺明帶着目的來的,又怎麼會輕易讓她離開,“小盼,聽說你也接手了程爺爺的生意,想來對文物這些也都有所了解了?看不出來啊,你一個完全不了解文物的,竟然從事起了這個……一定下足了功夫。”
程洛帆靜靜看着她說:“你想表達什麼?”
“沒什麼嘛,好友叙舊,你和唐叔叔都不是外人,”鐘楚眼含笑意,又在靠近她時一百八十度轉變,“聽說程爺爺那邊記載豐富,你肯定會比我們對本次會展的南城方尊盞有更多了解吧?”
這話絕妙,每個字都帶着刺。
一方面把自己跟唐鎮的關系說的更近,另一方面,也給了她更大壓力。
前近百年從沒問世、甚至在昨天前隻有一張模糊登報照片的南城方尊盞,除非是經過手親眼所見的能工巧匠,換旁人怎麼可能完全形容,饒是她做足了功課,也隻是依照現有皮毛。
可明知挑釁。
程洛帆還是來了脾氣,心裡生出的無名火讓她無法輕易放棄。
與為此付出生命的先烈們相比,再所謂的面子,她也隻不過是說說而已,不及曾經的萬分之一。
那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是了解一些。”程洛帆開口,冷靜下表情讓自己清醒,一一複述自己這幾天臨陣磨槍翻閱到的内容。
包括。
那人告知過她的。
程洛帆從南城方尊盞的整個背景以及沿用工藝技巧出發講解,又從大框架轉為細緻,講述每個層次見的結構和巧思。
再加上親手臨摹,前大半部分十分順利,蘇媛的臉色愈發難看。
唐鎮卻并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好像這些不過隻是已知。
程洛帆也沒有僥幸,反而漸漸慢下音調,直到介紹到側方第四位。
她有了停頓。
是她因為照片模糊、畫錯了的那面。百年前的相機像素不敢恭維,這一面的拍攝角度背光,偏偏工藝又最為複雜,她雖然昨天看過了鐘楚發來的圖,但學平面設計的她對那些先人的精巧工藝的名稱,仍會顯得生疏。
“側方……”程洛帆欲言又止,拖延着毫無意義的時間。
沒有人……沒有人能幫到她……
身後傳來通透的清亮男聲:
“側方立柱,卯間嵌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