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真有小神仙?”
“千真萬确。”
歲宅後院如他走之前狼藉不堪,唐柳左右看看,覺得這地方如果真有小神仙,那小神仙未免住得太憋屈了點。
“小心點,别磕着了。”銀眉指揮着兩個腳夫将半人高的木箱搬進來,環視一圈,最後讓腳夫把箱子放在還算幹淨的石亭裡,随後當場結算銀錢,讓兩個腳夫離開。
木箱做工獨特,四面木闆相互獨立,用活扣固定在頂闆四道邊沿,銀眉依次打開扣子,木闆落下,隻見其中是一尊盤腿而坐面目低垂的泥像,能依稀看出其神态身姿,但因表面粗糙,倒像一個做到一半便草草完工的泥胚子。
銀眉退出石亭,對正默不作聲打量泥像的唐柳道:“這就是那位小神仙的泥像,你晨昏誠心供奉,心中默念所求,假以時日沒準能成真。”
唐柳點了點頭。
銀眉等了片刻,見他仍是不知所想的默然神色,便提出告辭。
唐柳點頭,等她走後才看着泥像呢喃道:“太荒唐了……”
“泥像啊泥像。”他呆立片刻,最後還是雙手合十躬身拜了幾拜,“如果你真的有靈,就保佑我的娘子不要出現在我夢中了。”
如果你真的有靈,就保佑我和娘子在夢外相見吧。
他說完又看了會兒泥像,随後轉身離開後院。
主院的屋子長久無人問津,一打開門便是撲面的灰塵,唐柳嗆了幾下,揮掉面前的灰塵,走到裡屋取了那口用了數年的破陶碗,而後徑直從後門離開這座宅邸,鎖好門離去。
一路沿街乞讨回到弊垢巷,正值日暮西山,六瘸坐在老位置數錢,唐柳走過去道:“晚上帶我一個。”
六瘸大感驚奇,擡頭看他:“你去看劉大夫了?給你吃了什麼藥這麼管用?”說着視線不由自主下移。
“誰和你說這個。”唐柳沒好氣道,“我是說去賭坊。”
六瘸恍然,旋即促狹地擠了擠眼睛,“沒事,賭坊也快活。”
然而進了賭坊,唐柳卻隻在旁邊觀望。六瘸賭完一輪才發現他捏着可憐的四文錢擠在人堆外,連賭桌都碰不到,他哎呀一聲,伸長手臂将唐柳硬生生拽了進來,沖他吼道:“來,下注!”
唐柳嘴巴張合幾下,六瘸道:“你說什麼,大點聲。”
“我說,”唐柳提高音量,“這是賭什麼?”
旁邊的人聽到,哂笑一聲,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子,連賭什麼都不知道就敢進來。”
“賭大小。”六瘸勾着唐柳的肩膀往旁邊扯了扯,指着賭桌介紹了一下玩法,便催着唐柳下注。賭桌後莊家将骰盅晃得咔咔作響,最後猛一将骰盅拍到案上,另一手懸在一銅鈴上,環視一圈呼道:“買定離手,還有沒有要下注的?”
六瘸瘋狂拍打唐柳的手臂:“快快,快下啊,再不下就要等下一局了。”
唐柳分出一文錢押了大上。
下一瞬莊家猛然拍下銅鈴,同時另一手掀開盅蓋,看了一眼便道:“三個三,圍骰!”接着掃視一眼賭桌,“無人押注,大小通殺,莊家勝!”
話音剛落,便有撥棍将案上銀錢統統掃到莊家一邊。
一片噓聲中,唐柳問道:“什麼是圍骰?”
“就是三個骰子點數一樣。”六瘸道。
莊家已經開始新一局搖蠱,唐柳看了片刻,表情漸漸奇異。賭坊内一片嘈雜,骰盅内骰子碰撞翻滾的聲音卻清晰入耳,直至宵禁,唐柳都沒再下注。
六瘸輸光了錢,垂頭喪氣地走出賭坊,也沒心情與唐柳說話。第二天一早,複又打了雞血似的上街行乞。
唐柳用僅剩的三文錢買了香和火折子,溜至歲宅後頭小巷,從後門進去,去到後院,走到石亭跟前停下腳步,燃了三根香對着泥像拜了拜,心中默念:神仙啊神仙,将我的娘子還給我罷。
泥像孤零零地坐在木闆間,唐柳捏着香睃巡一圈,竟然找不到插香的地方,最後隻好退而求其次,将香插在正對泥像的石亭台階底下的泥地裡。
做完這些後,他撸起袖子,跳進院子中央的大土坑。
許是連月來起過風,邊上碎土被吹進坑底,那枚被他丢掉的頭骨大半沒在土裡。唐柳用雙手捧起來,吹掉上面的土,想塞到懷裡,又塞不進去,短暫思索片刻後脫掉上衫鋪到一旁,将頭骨放了上去。
坑底不好下腳,除了這枚頭骨還有許多烏黑的碎片。唐柳光着膀子蹲下身撿起來,拿着手裡仔細辨認,是木炭的就丢回去,不是木炭的就放到衣衫上。挑挑揀揀大半天,日頭逐漸毒辣,唐柳抹了把眼皮上的汗,攏起衣衫,拎着一包骨頭爬出土坑,一擡首正對上泥像低垂的面容。
唐柳走到石亭中,将骨頭倒至泥像邊上,抖了抖衣衫穿回身,便在石亭中陰涼的地方坐下打盹。一炷香後他醒來,繼續跳進坑底挑揀。
戌時賭坊開張,唐柳晚了一刻鐘進去,裡頭已經人滿為患。戌時過半,六瘸一邊系褲腰帶一邊進來,一眼看到賭桌邊上的唐柳,擠到他邊上,“原來你早來了,我還以為你去哪了,怎麼樣,快不快活?”
他今夜手裡隻有兩文錢,見唐柳空着手來,便作勢要分他一文,唐柳搖頭拒絕,一整晚仍是在旁邊看着。三天過去,唐柳白天在歲宅,晚間進賭坊,後半夜回弊垢巷睡覺。他将小院裡的土坑刨了又刨,終于确認将裡頭的骨頭撿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