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失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顧好自己。真有個什麼事,老丁和小玫也還在呢。”
陳盡生遲疑一瞬,最終答應下來。
山林邊上沒通電路,楚衡蜷着長腿坐在布藝小馬紮上,拽着陳盡生幹淨溫暖的掌心,借着柴油機發電的臨時路燈仰頭看着他,忽而彎了下眉眼。
他站起身,拉着陳盡生走到路燈光照耀不到的野林中,仰頭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堪稱溫柔的吻。陳盡生的後背抵上粗粝的樹幹,胸前緊貼着另一人柔韌溫熱的身軀,四周一片黑暗,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濕濡的雙唇上。
楚衡主動吻他的次數屈指可數,陳盡生一時忘了回應,垂着眸竭力想看清楚衡此時的表情,入目卻隻有被黑暗模糊了的輪廓,他閉上眼,摟住楚衡回吻過去。
楚衡的腰很細,情至濃時,陳盡生忍不住收緊五指。他力道大,每次完事後楚衡的腰側總有兩個青紫手印,就連平常接吻時一不小心也會在上面留下紅印子,但除了在床上,楚衡對此并無反應。
意外的順從。
陳盡生放松力道,盡可能輕柔地将手掌搭在楚衡腰上。唇齒纏綿間,他腦海中忽然冒出一串号碼。
這串号碼非常陌生且時間久遠,陳盡生隻見過一次,但得益于良好的記憶力,他看過的當下就記住了。他有一瞬的愣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想到這串号碼。
緊接着另一件毫無幹系的事又冒了出來。
陳家家系龐大,從商從政從軍皆有之,他二叔一系就是從政的,他有一個表弟在警局做事,現在已經是刑警大隊長了。但在幾年前,他還是一個普通小刑警,有一年參與破獲一起跨省器官販賣案立了大功才一路高升。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段時間他那個表弟不管做什麼都興緻高漲,明裡暗裡都在嘚瑟自己升遷,而方式就是不停地告誡家裡人碰到幾串号碼一定不要理會,那些都是“刀子”的号碼。
陳盡生聽過幾耳朵,并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在這個平常的黑夜,他忽然再度記起了表弟口中的那幾串号碼,與此同時,他恍然驚覺,他是在哪裡看到的第一串号碼。
在認識楚衡的第二天,第一次和楚衡上床的第二天,他在收拾淩亂的房間時無意從楚衡那件陳舊的牛仔外套口袋中抖落出了印有那串号碼的名片。
那串尾号是3174的号碼,和表弟所說的其中一個“刀子”号碼一模一樣。
陳盡生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看到那張名片後沒有多想,在楚衡醒來後就和支票一并給了他,楚衡也隻是沉默一瞬,悉數照收。
那時的楚衡想幹什麼?
他後知後覺慌亂起來,推開楚衡,顧不上抹掉因距離拉長而斷落唇邊的銀絲,問他:“你想幹什麼?”
什麼想幹什麼?
楚衡親得正舒服呢,猝不及防被推開,聞言莫名奇妙:“親你啊,我還能想幹什麼。”
“不是這個。”
楚衡的肩膀被捏得發痛,聽見陳盡生問:“你為什麼會有刀子的号碼?”
“什麼刀——”
楚衡頓住。
刀子,轉賣人體器官中介人的黑話。
楚衡自己都快忘了有這回事,陳盡生怎麼知道的?
楚衡很久沒有說話,直到腰上傳來一股大力才回過神。陳盡生一隻手掌悄無聲息落下,緊緊貼合他的腰,“說話。”
“楚衡,告訴我。”
素來平穩的聲線中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楚衡沉默着握住腰間的手拉到胸腔前,緊接着覆上另一隻手,牛頭不對馬嘴道:“你就當我是見色起意。”
“什麼意思?”
楚衡彎眼:“字面意思。”
原本那晚他隻打算走個過場。
他一無所有,但起碼還有做人基本的自尊。
失去某個器官,他勉勉強強還能活,可如果連底線和尊嚴都沒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氣力能活下去。他坐在瘦骨嶙峋的母親病床前的時候,甚至想過和她一起死算了。
把命賠給她,一了百了。
可偏偏那個晚上出現的人是陳盡生,偌大屋子裡數十個人中,他一眼就瞧見的陳盡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陳盡生,是因為貪生怕死而選擇了出賣身體和尊嚴,還是因為走投無路而毅然決然踏上一條如上天戲谑般降臨在他眼前的新路,一如那張和刀子名片一起遞來的天價支票。
那是他頭一次知道,自己那麼值錢。
楚衡上前一步,輕輕吻住陳盡生緊繃的下颌,閉着眼慢慢吻上他的唇,并未深入,隻是啄吻一下後退開些微。
“都是些舊事,不想了。”他低聲道。
嘈雜聲忽起,不遠處劇組收工的呼喊聲穿過樹木傳了過來,臨時路燈的光陸陸續續的滅掉,不知是哪盞燈被人搬動時晃動了一下,明亮的燈光遙遙打過來,倏忽照亮了楚衡半張臉。
陳盡生看見一雙比燈光還明亮的眼睛,心緒如浪潮翻湧而起,又慢慢歸于平靜,楚衡右肩衣料被他捏得發皺。陳盡生收回手,握住楚衡仍捂着他的雙手。
“……好,不想了。”
有些事情早有預兆,他卻遲了多年才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