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盡生和蕭鴻波上來的時候,場面非常混亂。
楚衡把人湊得鼻青臉腫,唇邊滿是血沫點子,何姳霜無助地站在一邊,腳邊皺成一團的外套沾滿灰塵。
陳盡生飛快掃視一圈,跑過去握住楚衡的手。
掌心裡的手在發抖,他頓了下,放柔語氣:“楚衡,别打了,我們先回去。”
楚衡沒有看他,抽出手:“走開。”
方才席間他還一切如常,甚至能和蕭鴻波說笑幾句,仿佛兩人沒爆發過那場争吵,一會兒不見卻像變了個人,對陳盡生冷若冰霜,蕭鴻波看不順眼,把陳盡生拽到一旁,忍了忍到底沒說什麼重話。
他看得出來,陳盡生現在未必能聽勸。
也不知道楚衡究竟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還是這樣。
楚衡沒管其他人是什麼想法,盯着賈冼宜看了會兒,忽而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說,殺人犯和殺人犯是不是更配?”
賈冼宜驚恐地瞪大眼,從胸腔擠出幾道粗重的喘息。
其他人沒聽清楚衡說了什麼,隻看到他直起身,冷冷對賈冼宜道:“管好你的嘴,隻會打女人的孬種。”而後松開賈冼宜皺得不成樣的領子,走到何姳霜身邊。
何姳霜嘴唇動了動:“你……”
“抱歉。”楚衡說完,兀自撿起地上的外套抖揚長而去。
何姳霜怔怔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
他剛才,是為自己出氣嗎……
不止她一人這麼認為,蕭鴻波暗罵一聲,瞥了眼面無表情的陳盡生,挂上客套的笑容:“何小姐,賈先生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不如這樣,我叫人把你們送去醫院,醫藥費算在我賬上,怎麼樣?”
“……好,謝謝。”何姳霜并非少不更事的少女,知道什麼是最要緊的,也顧不得會在兩人面前暴露和賈冼宜的關系,壓下紛亂的思緒上前扶起他,“賈哥……”
“賤人……”賈冼宜眼睛腫得隻能睜開一條細縫,嘴邊都是帶血的唾沫星子,聽到何姳霜的聲音擡了擡手,看樣子是要揮開她,又因沒有氣力手臂再次耷拉下去。
何姳霜好似沒有聽見這句辱罵,紅了眼眶,撲簌簌落下淚,用袖口擦掉賈冼宜臉上的泥灰和血沫:“對不起,你疼不疼?”
賈冼宜這下連脾氣也發不出來了,一口氣憋在喉嚨裡不上不下:“你給我離楚衡遠點,不然我要你們好看。”
何姳霜咬了咬唇。
賈冼宜提聲道:“聽到沒有?”
他這下扯動了臉上的傷,痛吟了一聲,又重複了一遍:“你聽到沒有?”
何姳霜這才點了點頭,随即似是意識到賈冼宜可能看不見,小聲嗯了一聲,她這副樣子,就是瞎子也看得出她心不甘情不願。
蕭鴻波啧了一聲,幹脆眼不見心不煩,道:“何小姐,車在樓下等你們,車牌号3333,你們跟着走就行。”
“好。”何姳霜目光停留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雖然男人隻留給她一個冷硬的側臉,但她還是認出來他是那個與楚衡寸步不離的助理。
露台上很快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何姳霜覺得冷,終于從空無一人的玻璃門收回視線,看向閉着眼忍受疼痛的賈冼宜,眼中卻并未見心疼之色,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半響似下了某種決心,眸光微閃,緊接着流出幾滴眼淚,帶上哭腔喊賈哥。
賈冼宜果真不再揪着楚衡之事不放,顫顫巍巍地從外套内口袋裡摸出一個對折的口罩,有氣無力道:“先回包廂拿帽子。”
何姳霜微怔,這兩樣是他們這類人的出行标配,她看着賈冼宜,眼神有一瞬間的複雜,最終隻是抿了抿唇,接過口罩輕聲應道:“我曉得。”
*
楚衡離開露台後先回了包廂,拿上口罩和帽子就走。
白樂肴怎麼叫都叫不住,隻好一臉納悶地坐回去。
楚衡去最近的ATM機取了一沓錢,順路買了包煙後回到飯店,直接去到監控室把那沓錢放在裡頭的員工面前,“勞駕,丢了東西,借十分鐘時間。”
員工瞬間意會,拿着錢出去了。
楚衡找到自己打人的那段視頻,正想點擊删除,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移到了視頻中另一個人身上。
飯店頂層是半開放式露台,有一半搭了棚子,視頻裡頭的蕭鴻波正将陳盡生從自己身邊拽開,拉到棚子底下,那裡隻有一些裝飾的彩燈,燈泡瓦數極低,大塊陰影投在兩個人身上,連臉上也蒙了層黑影。
說實話,挺吓人的。
楚衡将視頻放大,靠到椅背上點了根煙,過了會兒又在桌上的煙灰缸裡按滅煙頭,揮手驅散面前的白煙,将視頻往前拉了點。
他能清楚地看見蕭鴻波臉上的驚訝、憤懑、鄙夷、瞥向陳盡生時的無奈與惆怅,卻看不分明陳盡生半點神色。
為什麼他站的位置總是那麼恰當好處,為什麼他總是看不明白他,又為什麼陳盡生會變成如今這副毫無棱角、任人拿捏的模樣,七年的牢獄之災對一個人的影響當真能大到令他面目全非嗎?
……
白樂肴左等右等,直至飯菜涼透也沒人回來,便叫來侍應生結賬。
“楚先生已經買單了。”侍應生道。
白樂肴愣了下:“他走了嗎?和另外兩個人一起走的?”
“楚先生是一個人離開的。”
陳盡生和蕭鴻波正好這時進來,侍應生有禮地打過招呼後便退出包廂。
“舅舅,剛剛楚衡哥急匆匆地就走了,發生什麼事了?”白樂肴一見兩人,忙不疊問道。
蕭鴻波沒有正面回答,看了下表:“不早了,你明天還要早起拍戲,我送你回去。”
白樂肴覺得他們三個人都怪怪的,可表情上又看不出什麼,隻好依言照做。
三人走出飯店門口,往停車場走了一小段距離,白樂肴心裡琢磨着三個人的關系,走路心不在焉,視線也到處亂晃,忽然定于一點,咦了一聲:“楚衡哥?”
不遠處倚在路燈下低頭抽煙的人不是楚衡是誰?
他的目光有些渙散,落在虛空的一點上,指縫間煙絲燃起的橙紅火星在昏暗的小徑上格外晃眼。他撣了下煙蒂,燒盡的煙絲輕飄飄掉落,那點子火星暗了一瞬複又明亮。燃燒了大半的香煙被兩指夾着送入略顯幹澀的唇中,淡藍色的煙霧自煙頭飄出,随着濾嘴的抽出,那雙唇微微張合,吐出如雲霧般的細煙。
白樂肴有點看呆了。
同為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認,楚衡真是太帥了。
在他差點成為楚衡迷弟的時候,蕭鴻波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聲音讓楚衡擡頭看了過來,他的視線一晃而過,最後落在兩人身後,過了幾秒丢掉煙踩滅,朝他們走了過來,走至他們面前的時候臉上已經帶上了非常得體的笑容。
“今晚多謝蕭總款待,改日有空再叙舊,今天我和盡生就先回去了。”
他今晚的情緒簡直比六月的天還要多變。
蕭鴻波擰眉,不懂他又搞什麼把戲。
楚衡隻是溫聲道:“盡生,走吧。”
就算是以前夜夜纏綿時,楚衡也從未這般溫和地喊他的名字,陳盡生晃神一瞬,過了會兒嗯了聲,慢慢走到他身邊。
兩個人同蕭鴻波告别,沿着小徑走遠了。
夜晚氣溫低,楚衡的外套卻隻是拎在手上,白樂肴看見陳盡生脫了自己的外套給他,又拿過他手裡的外套。
陳盡生的衣服對于楚衡而言略顯寬大,袖子長出一截,他往上捋了捋,雙手放松地插進口袋裡。
白樂肴再遲鈍也明白了,結結巴巴道:“他們……他們……”
蕭鴻波揉着眉心:“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從露台上下來的時候,他問過陳盡生,如果沒有楚衡,他會像自己一樣事業有成家庭美滿,老來巧妻相伴兒女繞膝,他問他後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