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是被三聲富有節奏的敲門聲吵醒的。
他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睜開眼,從毛絨絨的毯子裡擡首,正好看到陳盡生合上電腦去開門。
門沒有完全拉開,來人的說話聲隐約傳來。
“誰啊?”
話音剛落,門後便探出一個腦袋,抿着唇對他笑了笑:“楚衡哥,是我。”
“哦,小白啊,”楚衡起身搡了把頭發,将淩亂的頭發勉強捋順了,“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白樂肴看了一眼門邊上的陳盡生,将門推開了些跻身進來,見楚衡披着毛毯坐在沙發上打哈欠,猶豫了一下坐到了單人沙發上。
“楚衡哥……”
楚衡懶懶地應了聲:“嗯?”
“對……”白樂肴低着頭,憋了半天才猛一吸氣,“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楚衡仍是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正是下午四點半,陳盡生在白樂肴進來後就順勢出了門,估計是去買晚飯了。
白樂肴道:“因為……因為我演技太差了,所以老是演不出最好的效果,害得幾位前輩在大冷天一遍又一遍陪我對戲。你放心,我之後一定會好好打磨自己的演技,沒有戲份的時候也會多加練習,争取一遍過,不耽誤大家的時間。”
楚衡撩起眼皮看他:“這些話你跟幾個人說過了?”
白樂肴臉倏地漲紅了,頭低得簡直要埋進地裡去,半天才磕磕巴巴道:“也沒……沒幾個人,就是霞姐,丁老師,翟老師他們。”
在來找楚衡之前,他已經找過其他幾個對戲較多的藝人道過歉了,那些人也都是笑臉以對,表情和善地對他說沒關系,其中幾個還反過來安慰他,他聽了之後心裡好受許多,也覺得這就是楚衡突然大發脾氣的真正原因,所以拿着同樣的說辭就來找楚衡了。
“他們都說沒關系?”
白樂肴期期艾艾道:“是……是的。”
楚衡嗤了一聲:“這麼說,他們都覺得你演技差喽。”
“不、不是的!”白樂肴聞言猛地擡頭,下意識反駁道,目光觸及楚衡似笑非笑、暗含嘲谑的神色又低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幾位前輩人都很好,是我自己說的。”
人好?
楚衡差點憋不住笑,想不到白樂肴剛出道的性子竟然這麼天真單純人畜無害。那幾個藝人都是老油條了,心眼多着呢,白樂肴折騰了這麼些天,估計心裡頭都憋着氣呢,也就是看在白樂肴舅舅是資方的面上才沒發作,聽見白樂肴低聲下氣地貶低自己來道歉,恐怕是面上言笑晏晏,心裡不屑至極。
他看着白樂肴局促不安的樣子,倒也沒點破,隻是道:“你覺得自己演技差?”
白樂肴臉漲得更紅,像是在高原上風吹日曬了幾個月,嘴巴反複張合,也沒吐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來。
楚衡話音一轉:“同一場戲,不同人對它的理解是不一樣的。一個人對角色與故事的理解,通常取決于他本身的專業知識、閱曆、性格與思維方式,一個專業的演員,對一場戲可以有多種理解,也可以有多種演法,使戲劇效果達到最優。”
白樂肴愣愣地看着他,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我問你,你覺得自己是個專業的演員嗎?”
白樂肴慢半拍搖了搖頭,羞赧道:“我……我要學的地方還有很多。”
楚衡絲毫不留情面:“對,要論專業演員,你現在還不夠格。”
白樂肴咬了咬唇,覺得有些難堪,卻聽楚衡接着道:“但在不專業的情況下,能夠将一場戲演上十遍,每遍都給出了不同但契合角色的反應,就是一種天分了。”
白樂肴一呆:“天分?”
“教你的老師沒有跟你說過,你是一個天賦型選手嗎。”楚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别輕易否定自己啊,小天才。”
白樂肴鼻子一酸,隻覺眼眶發熱,從來沒有人這麼肯定過他,就連他最親近的家人對他演戲也是持不支持的态度,認為他隻是被娛樂圈的花花綠綠迷了眼,一時興起,以後遲早會回去繼承家裡的公司,可他從來都是認真的。
他抽了抽鼻子:“那你今天為什麼生氣?”
“因為我累了啊,雖然你是天才,你演得讓人呱呱稱贊,但你賞心悅目的演技并不能讓我當飯吃,我需要休息。”楚衡見自己說得人眼淚要掉不掉,一臉委屈巴巴,頓了幾秒轉口道,“演戲是一個交互的過程,不止在于演員與角色,演員與故事,也在于角色與角色之間,演員與演員之間。你演戲的時候,有沒有觀察過對手演員的反應?”
白樂肴搖了搖頭,一滴眼淚随着晃頭的動作掉了下來,但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楚衡見他臉上的迷茫少了大半,最後多說了一句:“要想做好演員,可不能一直唱獨角戲。”
白樂肴有些難為情地抹掉眼淚,“楚衡哥,謝謝你,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向你看齊的。”
楚衡一愣,然後笑了:“向我看齊做什麼?我的目标可不是當一個好演員。”他擺了擺手,打斷白樂肴即将出口的反駁,“出去之後,該遞煙的遞煙,該買奶茶的買奶茶,收到的永遠比聽到的實用,知不知道?”
白樂肴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楚衡指的是全劇組工作人員,重重點了下頭,“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出去吧,”楚衡打了個哈欠,扯過毯子重新躺到沙發上,“記得把門帶上。”
·
楚衡的休息室很溫暖,白樂肴從裡面出來後,冷風迎面,心裡的暖意也沒有分毫冷卻。
他攏了攏被風吹得鼓起的外套,拿出手機給助理發去消息,讓他按劇組人頭買幾條軟中華和奶茶回來。哭過之後的眼睛有些脹,白樂肴從息屏的手機看到了自己紅腫的眼眶,頓時大囧,連忙用手揉了幾下,免得别人看出來。
他邊走邊揉,冷不防撞上一堵又熱又韌的東西,緊接着手腕就被捏着拿了下來。
“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用手揉眼睛嗎?”
白樂肴驚訝地擡頭:“舅舅!?”
蕭鴻波聲音含笑:“不歡迎我來?找你大半天了,去……”他一頓,看着白樂肴的眼睛皺了皺眉,“誰欺負你了?”
白樂肴窘迫道:“沒、沒誰,是沙子進眼睛了。”
他一個大男人,因為幾句話就哭得眼淚汪汪,說出來多丢人啊。
他說話時還帶着鼻音,因為尚未卸妝,臉上的淚痕很明顯,蕭鴻波看向他身後,白色平房中間的綠色鐵皮門開着,門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都是隔出來的小房間,房門上無一不用黑色油筆寫了“勿入”兩個字,門框上也都貼了一張A4紙。
蕭鴻波視力好,一下看見左手邊第一間房門框的A4上寫着楚衡兩字。
小鐘見他打量,便道:“蕭總,這裡是劇組專供藝人休息的地方。”
蕭鴻波面色一冷:“你剛剛從楚衡那裡出來?”
白樂肴不明所以:“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