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3,你可以走了。”
開闊的柏油路盡頭伫立着一道厚重鐵門,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彩。
吱呀一聲,鐵門從裡推開,伴随着獄警平淡無瀾的語調。
“往前走,别回頭。”
獄警例行說了一句,手上的警棍卻敲了敲鐵門邊沿,彰顯出一股不耐煩的味兒。
一個男人緩步而出。
男人留着寸頭,皮膚略微黝黑,五官俊朗。他穿一身灰藍色的衛衣,發白的牛仔褲,黑色的帆布鞋。
過分年輕的打扮,與實際年齡不符。
男人踏出鐵門的一瞬,身後的鐵門便毫不留情地關上了,帶起的微風将男人的衣角吹得輕輕鼓起。
男人腳步停頓片刻,徑直向前走去。
他沒有往别處看過一眼,似乎笃定了不會有人來接自己。
楚衡坐在車裡,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幕。他抽完最後一口煙,在煙灰缸裡按滅煙頭,然後将四面窗都打開了。
車裡的煙味散去後,楚衡關上窗,松開手刹,換擋,啟動車子直接開到了男人身邊,副駕駛座的位子正好與男人平齊。
男人駐足,轉頭看過來,平靜的眉眼裡閃過一絲訝異。
車窗貼了防窺膜,男人隻看到自己倒映其上的面容。
防窺膜是單面的,楚衡側頭打量了他一會兒,将男人的表情變化瞧得清清楚楚。
還是老樣子,八風不動,甚至瞧着更悶了,硬要說,也就多了絲老實勁兒,不像以前,往深了看,淩厲和精明都明晃晃地寫在眼底。
停在身旁的車半天沒動靜,男人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看樣子連回頭透過車前窗看一眼司機的打算都沒有。
楚衡再次踩下油門追上去,這回兒沒再晾着人,直接探身過去把副駕駛的門打開了。
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麼對上。
楚衡還保持着探身開門的姿勢,仰着頭,隻能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線,高挺的鼻梁,和低垂下來的眼簾。
他緩緩收回手,直起身子,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無意識敲了幾下,然後看着男人一笑:“陳老闆,上來?”
陳盡生看着楚衡,一時沒動作。
他七年沒見到這個人了。
印象中的他還是個青頭,如今乍一看,卻也沉澱了不少。陳盡生的視線從青年臉上緩緩略過,落在中央扶手盒的煙灰缸上,那裡面有好幾隻煙頭。
起碼,這人以前不抽煙。
楚衡也任他打量自己,說完那一句就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陳盡生坐上來,拉上車門,系上安全帶,動作有些生疏。
車子很新,内部除了一個煙灰缸,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看得出來使用頻率不高。
監獄建在郊區,人迹罕至,車子一路暢通無阻,最後在進入市區前的最後一個紅綠燈前停了下來。
楚衡在儲物格裡翻出一個口罩,拆開包裝戴上了,他将遮陽闆放下來,猶豫了一下,伸手把副駕駛座的遮陽闆也放了下來。
自上車後,陳盡生始終偏頭看着窗外,楚衡看他一眼,自己的動作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路口紅燈轉綠,楚衡收回視線,專心開車。
他今天難得休息,沒做發型,細碎的劉海柔順地搭在額前,遮住了部分眉毛。黑色的口罩襯得他皮膚很白,眉眼優越,幾乎沒有什麼瑕疵,叫人一看便知是個養尊處優的人物。
他開車很穩,一路往市中心去,路旁的高樓大廈不疾不徐地向後略去,天色由藍轉為昏黃,城市的霓虹燈漸漸亮起,映在車窗上,也照亮了陳盡生平甯如水的眼睛。
陳盡生并未如楚衡所想,對外面模樣大變的世界感到好奇或不适。
世界變得很快,他在七年前進去之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短暫的觀察過後,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他看着車窗上自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面容,忽然發現自己的眼尾已然有了細紋。
不起眼,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他略微轉動眼珠,目光最後落在了車窗裡另一張不屬于自己的面孔上。
隻一雙眼睛,一段脖頸,一小片領口間光滑細膩的皮膚,一雙搭在方向盤上修長如玉的手,就讓他切切實實意識到楚衡長大了。
而他老了。
他本該因為這個事實而自慚形穢,可現下的内心卻如一潭死水般波瀾不驚。
陳盡生沉默地注視着倒映在車窗裡的楚衡,片刻後微微扭頭目視前方。視野上方,放下的遮陽闆占據了很大一片空間。
“有多的口罩嗎?”他開了口,嗓音低沉沙啞,似是久未多言所緻。
楚衡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車裡多出的聲音來自哪裡,他注意着路況,單手把着方向盤,另一手伸進儲物格裡。
他每輛車裡最常備的東西就是口罩,不需要多摸索,就能輕易找到。
車子上了高架,楚衡不敢分心去看别的,隻單手将口罩遞了過去。
幾乎是伸手的同時,他手裡一松,口罩立馬就被拿走了。
塑料袋拆封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内異常明顯。
這個點正值晚高峰,高架上川流不息,車速不可避免慢了下來。楚衡重新握住方向盤,趁着旁邊道上某個司機走神的功夫變了個道。
口罩似乎封印住了呼吸,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車子裡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隻有空調出風口呼呼的聲響。
楚衡覺得有點窒息。
新買的這箱口罩透氣不行啊。
下次不買這個牌子了。
他拉了拉口罩,搖下自己這邊的車窗。
車輛的鳴笛聲、發動機的轟鳴聲頓時湧進車内,驅散了原本的寂靜。同時,晚夏的風也一下子灌進來,将額前的碎發吹成一團糟。視野也變得黑一塊亮一塊。
楚衡:“……”
一句“靠”即将脫口而出,又顧忌有旁人在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楚衡憋屈地将車窗搖了回去,一撥頭發,視野總算恢複清晰。
車子穿過市中心,周遭繁華褪去,變得靜谧而幽雅。
這裡是W市有名的别墅區,空氣清醒,山溫水軟,每幢别墅都附帶着一個獨立的小院,安保和物業服務也是出了名的好。可想而知,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
和池山莊與南郊監獄分别位于城北城南,是有點距離,可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楚衡對道路分布不熟,開了導航,手機就架在中央空調出風口上,明晃晃地顯示着兩地不到一場電影時間的距離。
“已到達目的地附近,本次導航結束。”
溫柔的女聲響起,楚衡終究沒忍住,瞥了旁邊的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