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晚了,崔西已經打開了,一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味道頓時彌漫開來,連特意坐遠一點專心享受陽光的忒瑞亞都微微皺起了眉。
伯恩連忙把她手裡的罐子重新合上蓋子,對方還一臉不解:“為什麼?這可是我們家族祖傳的秘制醬料,雖說味道有點奇特,但是味道絕對美味!”
也許世界上是有那種嗅覺和味覺完全不統一的絕世美味,但是許多人往往在嗅到它的那一刻就放棄了用味覺體驗。伯恩有些抱歉地看向沙缪:“真不好意思,應該給你一點時間準備一下。”
沙缪的表情卻有些僵硬,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厭惡或者驚訝的情緒,隻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關系的。”
他的細微表情也被忒瑞亞看在眼裡,他當然不會認為是沙缪因為特殊氣味而生氣,他有另一個猜測。他知道沙缪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味覺,在那之前沙缪失去的東西比起來有些微不足道,外貌的改變還能當做無足輕重的東西,但是一旦涉及到功能的喪失,一個人的生活将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現在輪到嗅覺了。
他或許在為接下來要失去的東西感到惴惴不安,也許某一天早上醒過來時,就會發現僅剩的一隻眼睛失去了功能。
制定遊戲的賭徒果然不會那麼好心,為了賭局能夠順利進行,代價被特意調整概率,而到了賭局結束之後,這點仁慈也将收回。
指望惡魔尤其是一隻究極大惡魔有點良心真是天方夜譚,忒瑞亞有些後悔沒有在對方臨走前給他一個過肩摔。
“我對于納西森的名号有所耳聞,他們有着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解和認知,食物在他們眼裡不單單用于果腹,這個名為美吉的祖傳秘制醬料,其實是他們用于臨時補充魔力的藥品。”忒瑞亞走了過來,非常自然地順走了那個小罐子,再次打開之後溢出的氣味似乎象征着某種不詳,“可惜這裡面缺少了地精的血液,效果大打折扣。”
崔西一時間不知道驚訝他為何知道自己的家族名号,還是驚訝于一直被當做普通醬料的東西居然大有來頭,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啊......我以為隻是......我也隻是照着媽媽的樣子做的......我不知道完整的制作方式......我也不知道......”
對方已經面不改色地挖了一小勺黑色的不明物體均勻塗抹在面包上,面不改色地咬下一口,面不改色地咀嚼并發表評價:“少了些原材料,火候也沒有到位。”
然後他掰下一半遞給了沙缪:“雖然聞起來像是成堆的屍體,但是嘗起來隻是有些酸澀,還有一些回甘,像是處理不當的草莓果醬。”
沙缪從他手中接過,他沒法聞到也沒法嘗到,隻能根據忒瑞亞的描述去想象,然後在崔西期冀下點點頭:“還不錯。”
崔西立馬喜笑顔開,沖着伯恩興奮地炫耀:“你看吧伯恩!他會喜歡的!魔力越高的人越會喜歡!”
雖然不太理解,但是伯恩選擇了尊重:“好吧......也許是我還太弱小。”
但這隻是個開始,崔西有太多奇奇怪怪的“祖傳秘制”了,功能也各式各樣,忒瑞亞總是第一個嘗試的人,然後他會發表評語和分析,有的連崔西自己都不知道,隻能木讷地張大嘴巴,連連附和,在這之後才會輪到沙缪,他的評價不多,通常是簡短的“還行”,偶爾會因為忒瑞亞的差評而改為“确實差了點”。
計劃中的野餐變成了奇特食物鑒賞大會,沙缪的心情有些微妙,但又有另外的感想。他當然不會覺得忒瑞亞是單純地喜歡探索新奇事物,崔西和伯恩對他的情況不甚了解,但忒瑞亞卻對他了如指掌,無論他是出于同情還是别的什麼情緒,沙缪都能察覺到那份特殊,而他本人對此十分受用。
回家的路上他甚至仍能感受到心裡的暖意,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卻由衷為此感到欣喜。
“忒瑞亞,我失去了嗅覺。”他坦白道。
忒瑞亞對他突如其來的誠實感到詫異:“我看得出來。”
“我也會像泰倫那樣失去雙腿,失去魔力,失去青春嗎?”他又接着問道。
雖然交換仍在繼續,但是斬斷的靈魂烙印讓他起碼不會像泰倫那樣淪為惡魔降臨的容器,忒瑞亞覺得隻要不是這種最差的情況什麼都好,他本想像以前那樣用譏諷、調侃或者故作玄虛等一切惡魔們擅長的語氣回應,卻在看見沙缪那帶有些惶恐的神情後改變了主意。
“沒有什麼是永恒的,青春注定會流逝,死亡注定會降臨。”他難得認真的,用他已經許久不曾記起的真誠語氣道,“唯有當下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