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家族有着難以估計的财産,他們富貴的宮殿遍布各個城鎮,如果要評選一下君王之下最尊貴的人,也許卡洛伯爵能有一席之地。隻是伯爵也是一個繁忙的人,他大多數時候都與自己的妻子分居兩地,卡洛夫人并沒有為此抱怨,她甚至為這份自由感到欣慰。
波爾曼家族也小有家資,隻是和卡洛家族比起來就顯得有些寒酸,在姐姐去世以後,卡洛夫人就将父親接到了家中,将波爾曼家族的老宅和田地打包賣了出去。
也許是見過了大教堂,再富麗堂皇的建築都沒法讓沙缪感到驚訝,他跟随在卡洛夫人的身後,就如同是她新招攬的驅魔師新秀,不會有人對此感到疑惑。作為驅魔師的後代,卡洛夫人認為自己會得罪不少邪祟,所以需要更多的驅魔師來保護自己,這很合理。
揮退了所有人,等到這個偌大的會客廳隻剩下兩個人後,卡洛夫人才緩緩開口:“其實在那天夜裡,父親就已經猜測你們遭遇了不測,因為那個契約連續奪走了他兩樣東西。”
雖然說是泰倫·波爾曼想要見他,但是看樣子卡洛夫人并不急,沙缪端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卡洛夫人,她一定還有别的話想要說。
但是事實讓人有些失望,沉默了半晌,卡洛夫人終于歎了一口氣,站起身:“請随我來吧。”
按道理說,泰倫的年齡不會太老,按照驅魔師的體格來說,他應當還可以顯得更年輕,但是在他眼前的人又确實是一個似乎将不久于人世的老人。
紗簾全部合攏,防止過于耀眼的陽光刺激到他的眼睛,裡面的布置簡單而又輕便,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品,似乎多一朵鮮花都會同泰倫争奪生氣。他看起來太老了,老得不成樣子,皺紋層層疊疊,分不清哪裡是眼睛,肌肉全都萎縮成了皺巴巴的條塊,他沒辦法站起來,甚至沒辦法起身,隻能窩在柔軟的床上,遲早有一天會被吞噬進去。
“第一個交易的代價,是父親的雙腿,自那以後,他基本上沒辦法再從事驅魔師的工作了。”
卡洛夫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沒等到沙缪詢問更多,她就轉過身,不想再停留:“我在會客廳等你。”
躺着的人終于有了點動靜,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令人擔憂他會咳出某些器官,但什麼也沒有咳出來,他睜開了眼,從那層層疊疊的皺紋裡精準地看向沙缪,蒼老的聲音并不悅耳:“真是抱歉在這種情形下與你相見,珀瑞家族的小少爺.....哦不,現在你該是珀瑞家族的家主了。”
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姓氏,他都快忘了自己來自哪裡。沙缪下意識地去尋找另一個身影,但是令人遺憾,在這個重要的時刻,忒瑞亞似乎并不在這裡。
收回尋找的目光,沙缪看向床上的老人,腳步輕緩地走到了他的床前,坐在了椅子上,平靜地開口:“我曾經想過尋求您的幫助。”
如果時間再往前推幾年,沙缪會為了這次會面而感到激動不已,但是現在他隻覺得異常平靜,有沒有那樣一個救世主一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
泰倫苦澀地笑了笑:“真是抱歉,我現在幫不了任何人,契約交易奪走了我的雙腿,我的青春,我的魔力,我現在就是一個等待死亡的普通老人。”
如卡洛夫人所言,契約奪走的都是對泰倫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沙缪一時間有些懷疑,到底是純粹的運氣問題,還是幕後之人操縱的結果。
泰倫渾濁的眼球轉了轉,他的眼睛甚至沒法分泌足夠的眼淚:“不過能看到你已經成長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了,我還是非常欣慰。”
沙缪沒有說話,他如同其他獨當一面的大人,沉穩而保持克制。
叙舊該到此為止了,泰倫又咳嗽了幾下,這才說起正事:“我想你已經知道是誰策劃了那場屠殺吧?”
隻要一提起那件事,夢魇就會随之而來,沙缪定了定心神:“當然,我已經調查清楚了。”
他當然不是在做一個普通的驅魔師,那些舊事早已經在他心底印下脈絡,他随時都可以選擇手刃仇人。
但是他卻遲遲沒有動手。
“泰倫先生。”沙缪望向他,問出了一直困擾着他的問題,“珀瑞家族,真的是惡魔的子嗣嗎?”
倘若驅魔師驅逐甚至剿滅惡魔是正義的行為,那珀瑞家族的滅頂之災又算什麼呢?他又算什麼呢?
泰倫沉默了許久,才憐憫地開了口:“你在糾結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我的孩子。”
“從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個猜測,甚至沒有任何一個珀瑞家的人以惡魔子嗣的身份傷害過他人,不是冠上一頂虛僞的帽子,就可以假正義之名,随意定奪他人的生命。”
轉過頭似乎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泰倫的眸光閃動:“但是犯下的殺戮之罪卻是逃脫不了的事實。”
“罪人應該被懲治,沙缪。”
随着泰倫的話音落下,沙缪隻覺得自己的心神都被重錘激蕩,他灰燼一般的心底陡然燃起了一團火焰,那是仇恨激發的憤怒,在叫嚣着要報仇雪恨。
但是他的面上沒有任何顯露,如同死水一般平靜,他已經習慣如此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真讓人擔心他會一口氣過不去一命嗚呼,泰倫好不容易平複下來,這才朝他繼續說道:“雖然我做不了什麼,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話,莉莉會為你提供一切她能提供的幫助。”
沙缪沉默了半晌,才站起身,朝他微微颔首:“謝謝。”
倘若他能在離開之後再度返回地話,就能看見一直隐藏蹤迹的惡魔就坐在他剛才的位置上。
隻是忒瑞亞沒有他那麼好的臉色,他看着床上的老人,語氣非常不好,沒有關心,隻有譏諷:“你的頭長好了嗎?”
剛才還病恹恹的人此刻容光煥發,泰倫甚至坐起了身,沖着他露出一個燦爛但難看的笑容,同樣回以關切:“托你的福,還差一點,你的翅膀呢?把羽毛重新養好得非不少功夫吧?”
忒瑞亞冷笑一聲:“好極了,隻是後悔當初下手沒能再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