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不看那書冊,反倒隻握住他拿書的手指捏了捏:“那我幹脆今晚就收拾了搬來。”
姜越卻道:“不行。你被宮裡逐出,押入大理寺又未被定罪,現下已成了姜湛和蔡氏的眼中釘、肉中刺。近日宮中定會派人盯緊你,若是知道你往來我府上,怕是會引人起疑。”
“那不如這樣。”裴鈞支着桌面湊近他,“我不是在京郊有幾處莊子麼?此事決計需要咱們碰頭,你來我往卻怎樣都危險,那不如你幹脆帶上你的謀士,跟我去莊子上住個幾日,定好計策。那莊子在山坳裡,人煙少,我一早打探過,也一直有些排布,有什麼事情都好防備,不像在京中夾手夾腳。”
姜越聽言一想,垂眸問:“可你官中還有事務,近日放榜後馬上就是殿試,你身為禮部尚書,怎能脫身?”
“我報個重病給吏部,遞折子說出京調養就是。”裴鈞托着腮,倦然看向他,“最近這一出出的也真快把我鬧出病來了,眼下若是一倒,還不知道多少人要喜得跳舞呢。況且……殿試我也不想在場。”
姜越斂眉:“為何?”
裴鈞眉頭一展,坦然道:“我不在,别人才能為難我的學生。我不想讓錢海清入頭甲。”
姜越不解:“為何?”
裴鈞搖了搖頭,歎:“樹大招風呀。”
“樹大招風……”姜越暗忖一時,“莫非你當年考學,也是因此才不拔頭籌?”
“天底下讀書人無數,頭籌豈是我想拔就拔、想不拔就不拔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裴鈞悶悶地笑了一聲,似真似假地掠過這話茬兒,拍拍姜越手背道,“不過,錢思齊那小子牙尖嘴利、學問紮實,就算被蔡、張為難,也跌不出多遠去。他的事兒暫時還不算要緊,眼下咱們還是先顧着複生的事兒為好。明日我正巧要尋梅六替我給老崔做喪,正巧,便把九日後西城出水之事,也叫他去鋪排鋪排。”
姜越有絲奇怪:“此事涉及坊間瑣碎,我還以為曹鸾去做才最合适,你卻怎不用他?”
裴鈞一時不語。
姜越再度察覺裴鈞的異樣,不由放下手中茶盞問他道:“裴鈞,你究竟在煩心何事?”
裴鈞此時想來,曹鸾此人不僅隻是他的友人,現下也與姜越之計息息相關,便也不再好瞞着姜越了,尋思一二,就将董叔所言盡數告知了姜越,并長歎一聲道:“我在宮中時,姜湛曾指摘我與六部密談,更知道你也在場。可那次聚宴若不是内中有人透露,外人不會知道你也去了。”
姜越頓時凝眉:“你懷疑曹鸾做了姜湛的眼睛?”
裴鈞擡手抹了把臉,眉間已蹙成薄川,語氣頗為低沉道:“我也不想懷疑他,可排除了不可能的人,他卻不得不讓我疑心。”
姜越一時歎息,待稍加細想方道:“那出水之事便先交由梅少爺去排布罷,我也會讓李家從旁幫襯他。至于曹鸾……你若不忍自己去查,我便幫你去看看。”
裴鈞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長舒口濁氣看向姜越,扯起個笑來拿過他腿上擱着的桃木面具,低頭端詳了會兒,忽而擡頭看向他:“你原是要出去的,眼下還想出去轉轉麼?”
姜越微蹙的眉心舒展開來,輕聲問:“去哪兒?”
裴鈞将面具重新替他戴上,起身給他系好,捧起他臉來,俯身在他面具的嘴唇上輕輕一印:“唐家既然被抓了,冤枉入獄的李偲自然得救。他爹李存志沒了命,他合該是要送他爹的屍首回鄉的。我想去刑部領他出來,再替他保出他爹。你若去,在禦史台碰得見張三,也替我讓他幫個忙罷,我想……他許會答應的。”
姜越點頭随他起身,先走出院子去叫人安排裴鈞的馬車在街口等候,接着便引裴鈞再次走入上次的竹林,選了另一條石闆道一路走下去,穿過幾條七彎八拐的巷道,最後竟從晉王府後街的另一處民居開門走出去。
姜越着一身寬大的道士藍褂,面上罩着個神容猙獰的辟邪面具,身形挺拔清俊,此刻也當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他袖手跟在裴鈞身後上了馬車,一路向刑部行去。可誰知一到了刑部,裴鈞剛下了車要撈簾扶姜越下來,餘光卻見刑部大院中走出個熟悉萬分的灰袍人影。
一時間,他連忙把正要探身下車的姜越再度摁回了車裡,恰趕在那灰袍人影跨出院子之前回轉了身,展眉向那人拉起個笑來:
“巧了,哥哥今兒也在刑部辦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