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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其罪三十五 · 暗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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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是真未料到,你竟一直留着這屍首。”裴鈞疑惑看向他,“這都三個多月了,你将他藏哪兒了?”

姜越想了想,坦白道:“藏在工部都水司的冰窖裡。”

“都水司?”裴鈞眉頭一跳,聽言恍然,“所以工部底下的六司裡,也有你的人啊?”

姜越正色看向他:“西城兵馬司和城北營裡不也有你的人麼——還不是夥夫就是押運,一個個管的都是糧饷。彼此彼此。”

裴鈞哂然一笑:“所以你是早就料到有這一日,才一直摁着這屍首不放?”

姜越搖了搖頭,慢慢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張三道:“蔡延行事詭谲,從來難以留下把柄。那時我隻是想,既然拿下了這刺客,也當屬一個物證,不多用一用便是可惜,這才留下那屍身試試,當時也并未想過真會有用處。”

“那……今早又是怎麼回事?”張三問。

“今早之事,全然隻是一計罷了。”姜越引他到桌邊坐下,徐徐答道,“既知宮裡不會輕易放人,那要讓裴鈞出宮,便隻能生出一件大事,讓皇上不得不放裴鈞出來。而若是要迫使皇上放人,便唯有叫内閣與世宗閣一齊施壓,才是最為穩妥——這便需要裴鈞犯下一宗案子,引他們進宮拿人。但是……”

姜越說到此處,目光涼涼瞥了裴鈞一眼:“依照皇上對裴鈞的器重,等閑小罪,怕是不舍放裴鈞伏法,故未免皇上包庇,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張三聽到這兒雙眉一沉,看了他身旁裴鈞一眼,神色頓時複雜起來。

姜越當即向前一步,将裴鈞半擋在身後:“此事裴鈞并不知曉,你——”

“你也根本沒想要告訴我罷。”裴鈞才不管張三何想,隻拉了姜越的手讓他先坐下,又蹲在他身前打量他病容,斂起眉來一歎,“我若知道你要遭這趟罪,也一定不許你如此行事。你且老實說,你是不是真服了毒?”

“倒也不算是毒……不過是藥草罷了。”姜越從他手裡抽出衣袖,輕咳一聲避開他目光,“那藥能緻人胃熱壅盛、突發窒息,叫人吐血,卻并不緻命,及時解毒便可痊愈,解藥我早服了。方才我在東城府庫飲下那藥,待騎馬出去,便能叫百姓諸官都見我毒發。如此衆口铄金,人人信以為真,這時再把昨日從冰窖取出的屍身扔在府庫後門,說是刺客已斃,這樁案子就算成了一半。”

張三聽到此處,後面的事倒也差不多能想見:“侍從将師父送回王府,再奔至宮中請得太醫,讓太醫報給皇上,說師父已駕鶴西歸——而我,正是此時趕到王府的,一去便聽說師父辭世,立時悲痛難當,故而恍然被人告知刺客與裴府有關,沖動之下……自然領着那屍身去了大理寺,為的是叫裴大人伏法抵罪給師父殉葬——師父是連這個也算進去了。”

“他還打了我一拳呢。”裴鈞适時指着自己左臉,往姜越湊了湊,“你看你看,這兒就是他打的。”

張三冷冷看向他:“你一來便問我師父可真死了,不打你打誰?如今所見,師父也果真是替你遭罪,這拳你挨得便值。”

裴鈞頓時瞪眼:“你還有理——”

“好了。”姜越一拉裴鈞袖子,“你此番出宮已屬不易,便當他是做戲幫了你罷,别怪他了。”

裴鈞被他拉去一旁立着,不由喃喃一聲“偏心”,可此時垂頭瞥見姜越的臉,卻又好奇起另一問來:

“姜越,太醫和張三替你驗身,都摸不着脈象、探不到鼻息,這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姜越聞言稍頓,待想了想,隻垂眸展眉道:“不過是軍中學來的伎倆罷了,不足挂齒。”

“那你眼下可還有恙?”裴鈞說着就又湊來了,引姜越好笑地看向他,搖頭答,“真沒事,你就别問了。”

姜越這一笑在張三眼中,實在有種從未見過的溫和,而再順由他目光看向裴鈞,又見裴鈞的神情正色又專注,全不似平日裡閑散随意了,這又更叫張三心中發沉。

“師父,”張三低聲開口,看向姜越道,“您設計假死,欺君罔上,如今雖救出裴大人,可往後……又待如何收場?”

姜越聽言,似早有所料道:“此事我自有計較,你無需憂心。”

“怎能不憂心?”張三斂眉看向裴鈞,直眼薄唇道,“如今他是為何被皇上扣在宮中,師父難道不知麼?他既能讓您背着忤逆之罪舍身救他,又怎知他日不會任由皇上借此發落您?師父,他可以為了皇上冒您的戰功、奪您的虎符,可以替皇上算計您這許多年,您怎就知道他眼下不是——”

“見一。”姜越音色忽沉,眼含告誡地望向他。

張三立時收聲,可看向裴鈞的目光卻不改不善,過了會兒,才垂頭道了句:“學生逾矩了,師父恕罪。”說完,他忽而起身來,想了想道:“眼下師父該還有事要同裴大人商議,學生就不打擾了。學生還是先告辭罷。”

姜越跟着站起來:“見一,我不是——”

“今日之事,我會依約守口如瓶。”張三蓦地回頭看向裴鈞,面上雖冷然,眼底神色卻頗為複雜,“可裴大人,師父,我絕不信此事隻是為救人出宮和鬥敗蔡氏那般簡單。”

他收回目光,低下頭,待尋思一二,又歎息再道:“罷了,此事我不該再知曉更多。師父,我……先回了。”

說完他便别過姜越走出院去,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了。

姜越望向他背影,一聲輕歎,凝起眉來久久不言,直到被身後一雙手臂環住,才回過神來,不由低聲責怪裴鈞道:“你為何非要帶他過來?”

裴鈞将下巴擱在他後肩上,偏頭親了口他側頸:“你該看看他揍我的時候,人都哭成個傻子了,你就忍心一直騙着他?”

姜越掙開他,轉身與他對視道:“可你也知道見一從來不會撒謊,知曉此事,于他絕無益處。”

“可眼下形勢已逼到這地步,他遲早有一日得選一邊站。”裴鈞上前半步攬住他,偏頭認真道,“你不能永遠護着他,也不能永遠替他拿主意。此時若不推他一把,難道你期望養大了這學生,卻還是由他跟着他爹胡鬧?”

他說完,見姜越垂眸久久不語,就明白此事當是姜越心結,不由歎了一聲,先捧起姜越的臉來啄了口道:“罷了,不說了。這回是我不對。往後他的事兒我不插手了,都聽你的就是,你别生我氣。”說完,他深深看入姜越眼中,是這時才又覺出心胸起伏,不由閉目抵住姜越的額頭,長舒口氣道:“萬幸萬幸,萬幸你沒事兒,不然我這輩子……”

他這話說到一半兒顫顫息聲,叫姜越沒能聽清後面幾字。可這時看向他深鎖的眉頭、緊閉的眼,姜越卻也不忍再問他許多了,隻擡手拂過他眉心,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下刻指尖又撫過他臉頰被張三揍下的淤青,烏眉微蹙間,勉強笑了笑:“那小子手勁倒漸長。”

“敢情這還是你教他的?”裴鈞登時放開他,添油加醋地狀告起來,“他那手勁何止是漸長,那簡直是要把我往死裡——”

一個輕軟的觸碰落在他頰邊淤青上,忽而便止了他所有言語。

落下這一吻的姜越退回身來,一時眼神微閃地看向别處,嘴裡隻道:“你别亂說話。”

可裴鈞卻是已愣在當場,待反應過來,立即摟住姜越搖了搖:“你剛才親我?”

姜越被他看得臉發燙,低頭推開他:“碰一下罷了。”

“那你再碰一下。”裴鈞趕緊追上半步再環住他,側過另臉道,“這回碰這邊兒。”

可他懷裡的人卻又遲遲沒動靜了。

就在裴鈞以為姜越要再度推開他時,一雙覆着厚繭的手卻忽而掰過他腦袋,下刻這雙手又扣住他後頸往前一帶,霎時間,他的嘴便同姜越碰在了一處,睜眼便見姜越半阖的雙眼正在咫尺間微顫。

可這短暫的觸碰剛起,姜越卻即刻又要抽身退去。誰知他剛一退後,裴鈞卻忽而一把勾住他脖頸,幾步将他抵去身後樹幹上親吻起來,直吻到姜越氣息微亂地擡手抵在他胸前,他才稍稍停下,啄着姜越唇瓣漸漸同他分開,抵着鼻尖看進姜越眼裡,一時有些情難自抑的絮絮起來:“你親我了。姜越,你剛才親我了……”

“知道了。”姜越微喘地與他對視着,說出這句卻還聽裴鈞在他耳邊念叨,此時饒是頰上绯色未散,語氣也終于帶了些惱:“你别再說了。”

裴鈞這才笑着住口。

然裴鈞這嘴上雖不提了,心裡卻又将這話念了個百八十遍,待湊上去又呷了姜越一口,才終于按捺下一身躁動,捧着他臉道:“我不說了……不說了。”

可姜越這時卻忽地瞥見他手背的傷,眉頭不免又擰起來,捉住他手腕就道:“宮裡弄的?”

裴鈞啞然應了聲,旋即因此想起姜煊,又垂頭放下手,看向他澀然道:“煊兒還是被姜湛留下了。是我沒保住他。”

姜越沉沉一歎,執起他袖擺,引他往内院走去:“你出宮已千難萬險了,煊兒就更不必說。姜湛若存了心納煊兒為嗣,往後怕都要拿他在宮裡作餌、作質了,自然不可能由你帶走。”

姜越帶着他走入一方竹影搖曳的小林,林間石道七萬八繞,走過兩方水塘,才又行至一處青磚碧瓦的院落。

“那屋中有我的衣物,你先去換上。”姜越囑咐他,“你身上有傷,我去拿藥來。”

于是裴鈞便先進了這院落的廂房換衣,可待換好了衣裳,姜越取藥卻還沒回來。

他立在廊前看了會兒庭中池塘裡豔紅的錦鯉,又望了望不遠外青蔥的竹林,不由順着庭前的石闆路往外走了走,不多時就走到個跨院前。

就在他心下猶疑是否不該在姜越府上亂逛時,不留神間,跨院側旁的一條小道上竟忽而蹿出個人影撞在他身上,下刻隻聞“當啷”一聲,一個青白垂穗的物件兒便落在他腳邊上,定睛一瞧,竟是個暗紋雕琢的玉鈴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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